第48話︱與將軍交鋒
竹千代抵達議事堂時,身邊只有正勝和阿福的陪伴,而早就等候在此的阿江與方面卻是陣容鼎盛,似乎只待他入甕了。
除了老中青山、在秀忠身邊隨侍多年的小姓頭目水野,在場的還包括了中年寄飛鳥井,當然還有國松丸和他的心腹小姓正利。
坐于主位的秀忠,繃著一張英俊冷漠的臉龐看著緩緩步入議事堂的竹千代一行人,從他一雙濃眉大眼里解讀不出明顯的心思走向。
竹千代甫一落座,秀忠就立刻開口進行了詢問。
在他詢問之前,顯然已經(jīng)從阿江與這里得到了完整且系統(tǒng)的一整套虛假說辭。
這趟征詢與佐證,說白了其實也不過是走個表面形式而已,結果一早其實已經(jīng)被擬好了。
“竹千代,我收到了舉報,據(jù)說你正伙同三名小姓和星相官藤本美惠苦練詛咒之術,并且還將目付西島柱赫夫婦當成了練習詛咒術的試行對象?”
“這明顯是污蔑,父親。我連怎么詛咒人都沒聽過,還如何把西島夫婦當成試行對象?”
“但你之前其實并不認識西島夫婦對吧?怎么在議事堂前偶遇之后,又去了西島家作客?”
“因為我想了解近期城內(nèi)的動向,這是身為德川家少主的責任和義務。作為父親的長子,我要是對江戶發(fā)生的要事一無所知,就是懈怠和疏忽了?!?p> “但你到西島家作客不久,他們夫婦就先后身亡。有家臣認為其中疑點很大,很難用‘偶然’作為解釋的理由。”
“那父親認為這是‘必然’的結果嗎?”
竹千代抬起眼梢,神情溫和地迎向秀忠的視線。
他盡可能舒緩并壓制住內(nèi)心的燥動和憤怒,以讓自己顯得更平和從容一些。
“我可是德川家的少主,怎么可能做出在造訪西島家后將他們夫婦詛咒致死的蠢事?”
“蠢事?”
“是的,這不是太愚蠢了么?父親認為我會愚到直接裸露出后背,等著敵人舉劍來刺么?”
“竹千代,你這個形容……”
“父親,我不想在這時候再咬文嚼字。就算我有心想修煉詛咒秘術,那也必然要謹慎行事吧!怎么可能冒失做出這種明顯會被人緊抓不放的蠢事來?”
“那星相舍的美惠又是怎么回事?”
“我真的就只是在進行武藝冥想而已!星相官對于集中心緒、入定本來就有一定造詣,我傳召她在旁進行輔助,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對于秀忠的每句詢問,早就在心里作好準備的竹千代回答得滴水不漏、從容得體。
看在阿江與陣容眼里,這個過往早在幕府樹立了敏感細膩、人際疏離、不善言談印象的少主,居然能夠從善如流地從容辯解,這個突然的轉(zhuǎn)變遠遠超出了他們的預料。
他們當然不知道,在穿越到這個時代之前,竹千代前身可是個重度流行文化迷,光是以律師題材的美劇就看了好幾部,辯論的邏輯性與重點就是從那時候被建立的。
秀忠綿薄的嘴唇微啟,幾度欲言又止,顯然也為長子在性情與處世方面的轉(zhuǎn)變而吃驚不已。
眼看著竹千代無懈可擊的回答似乎即將動搖了秀忠心思,阿江與探過身體、附在他耳畔私語了幾句,于是他原本思忖和猶豫的眼神頃刻間又發(fā)生了變化。
“只是你原本并不認識目付柱赫,要說想了解城中情況私訪西島家,或許也還說得過去?!?p> “但吩咐小姓們帶著武器進入少主御殿、還召集了星相官前來,沒多久后西島夫婦就先后去世,要說是巧合,這理由也未免有些太牽強了?!?p> 竹千代目光掠過阿江與的美麗臉頰,她正如同一只靜守著獵物的母虎,隨時準備撲身向他揮動手中的利爪。
這就是他所謂有血緣關系的親人。
竹千代眼神剎那變得冰冷起來,他面無表情地看了阿江與好幾秒,才將視線轉(zhuǎn)回到秀忠身上。
“看起來父親似乎一直都不怎么相信我呀。難道比起我來,你更在乎西島夫婦?”
“說什么呢!我當然相信你!”
秀忠厲聲訓斥,一拳重重捶打在扶幾上,英俊的臉上肌肉在微微跳動著,仿佛被戳中了痛處。
“但我除了是你父親,更是江戶幕府的二代將軍,江戶百姓皆是我的子民!如果少主籌劃了咒殺幕臣的惡行,我也必定會追查到底、絕不輕饒!”
“那敢問對我的座騎星月下了離魂香的幕后黑手,父親有追查到底、絕不輕饒了嗎?!”
“竹千代!”
他并沒被秀忠的嚴厲喝斥嚇住,而是索性拋開了所有顧慮,完全拿著現(xiàn)代世界的作派,在講究主從關系、父子綱常的江戶時代初期給靈活運用了起來。
“敢問只有目付西島夫婦才是父親子民,前御所奉行高崗佐次就不是父親子民了嗎?”
“佐次到底是承受了怎樣的壓力,為了保全家人才會在御前服毒自殺,父親有追查到底、絕不輕饒了嗎?!”
“星月被下了離魂香,才導致了我從馬背上墜落,這一跌就整整昏迷了三天,敢問父親有拿出今天這個魄力去追查到底、絕不輕饒了嗎?!”
“就連和佐次有過接觸的伊賀忍者,也沒能平安返回伊賀上野的城下町,父親有拿出像今天這般對探尋真相的執(zhí)拗勁兒,去追查到底、絕不輕饒了嗎?!”
秀忠被問得說不出話來。
竹千代反駁的每一句,都晃動著他的心。
雖然竹千代并沒在話語里明確用到任何關于他偏心的詞匯,但蘊含的意思卻已經(jīng)足夠讓他聽得明白。
“父親對目付西島夫婦的關愛固然讓我動容,但難道我就不是父親的子民嗎?難道我就不值得被父親所關愛和心疼嗎?”
“不,我既是父親的子民,更是你的長子。難道你就沒考慮過被人污蔑和嫁禍時,我到底是帶著一種什么樣的心情來到這里接受問詢的嗎?”
竹千代完全將現(xiàn)代世界的那一套平等互愛的親子關系價值觀,當著議事堂所有敵我兩方的面前發(fā)揮得淋漓盡致。
對于完全沒受過這種價值觀薰陶的古代人,自然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光是這種思維論點就已經(jīng)超出了他們的認知和想象。
在場的青山和水野都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論點,也是第一次目睹少主居然公然頂撞身為將軍的父親。
——要知道這種情況即使在普通大名家,也是絕不允許發(fā)生的事!
但竹千代說得情真意切、又恰好將表情控制在一副“兒子向長期忽略自己的父親索取關愛”的樣子,導致他們一時也找不到適合往他身上扣的帽子。
青山心情復雜地看著正對秀忠進行攻心術的竹千代。
眼前的少主所展現(xiàn)出的辯才、堅強和靈活、尤其是隨機應變的能力,都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
這已經(jīng)不是當初于幕臣中流傳甚廣的、那個停留在過往刻板印象中的少主了。
此時的少主,似乎更帶了大御所家康大人少年時代的那么幾絲遺風,眼看連將軍都被他問得幾度無法回答,這讓青山更加確定了對方是個不容小覷的狠角色。
青山判斷得沒錯,秀忠的心確實被竹千代連串話語狠狠地戳痛了。
他確實受阿江與影響,對于自幼便在身邊成長的次子國松丸的感情更濃厚、羈絆也更深一些。
相較于從小被阿福一手養(yǎng)大的長子竹千代,秀忠每當面對自己從小看著一點點長大的國松丸,心里會更能體會到身為父親的那種奇妙感受。
但相較于仇視長子的阿江與、恨不得將哥哥置于死地的國松丸,秀忠對竹千代當然沒有那么強烈的情緒和心結。
他頂多就是一個偏心次子、疏遠長子的父親。
因此竹千代那番辯解,才會在他心頭泛起漣漪,讓他一時間竟然當眾陷入到思緒浮移當中。
在秀忠心緒發(fā)生變化之際,他身邊的阿江與當然不會坐視事態(tài)往竹千代致力爭取的方向發(fā)展。
本身也對竹千代個性和處世轉(zhuǎn)變而倍覺驚愕的她,很快就恢復了冷靜,著手實施她和青山謀劃的核心殺手锏。
對他們來說,這才是真正能將竹千代逼至無路可退的一招必殺記!
★——作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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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騰飛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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