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
稚嫩的聲音自黑暗深處傳來,如春柳綠枝上黃鸝歌啼,清脆干凈。那聲音像是太陽遺落的暖光,亮起在黑黢黢的死亡深海,驚得許安川的心都慢慢浮起。
“我是誰?”
似乎抓住了什么,許安川喃喃著。
“我,我好像是,好像是許,許安川,對!許安川!我是許安川!”
“你呢,你是誰?你在哪兒?”
沉默,還是沉默,就像錯亂的臆想,什么聲音都沒有。
許安川沒有多余的想法了,鏡花水月的希望不可觸及。
感受不到心臟的跳動,血液停止流淌,慢慢在血管里淤積堵塞。明明瞪大雙眼,卻沒有一絲光亮透過,只有那突如其來的黑暗。
痛嗎?難過嗎?絕望嗎?心有不甘?
不。
只剩零星意識茍活的許安川一反常態(tài)的很平靜。
從懂得死亡的無常,到害怕死亡的痛苦,到習慣死亡的絕望,再到享受死亡的孤獨。這其中過程,不過短短數(shù)日,卻又似一生漫長。
許安川不知道自己究竟得罪了哪位大神,平靜的生活突然間換了模樣,世界觀破碎,生活過得稀爛。
不!他許安川連生活的世界都沒仔細觀過,又哪來的世界觀?
他是在小家里備受呵護,大家里平靜長大,是未嘗過現(xiàn)實艱辛痛苦的象牙塔少年。哪怕是那成長生活的現(xiàn)實世界,他所了解的也不過冰山一角。或許世上的事情,并不是只是從一個角度上去觀察,就能夠說它是唯一的真理吧。
不過,他也沒機會再去看看那個世界,再去看看親愛的夏女士。
現(xiàn)在他只想也只能獨自靜靜的呆一會,享受著意識消散前的最后孤獨。
他曾經(jīng)嫌棄這世界是如此喧嘩,讓寡言沉默的人顯出不合群的局促傻氣。
多少個夜深人靜的日子里,他鎖上房門,拖著椅子,坐在臥室的窗前,雙手搭著窗臺,靜靜的仰頭看向那滿天星斗。
那些安靜的夜,似乎全世界都在少年放空的復(fù)雜思緒里,他放飛了溫柔拂面的晚風,讓晚風帶著他飛去那向往的美好世界。在那里夏女士不會在無人時對著無聊的肥皂劇發(fā)呆,她如愿等回了那個男人。一家三口其樂融融,他們白頭偕老,欣慰的和鄰里假裝不在意的說著自己的兒子功成名就、名滿天下。
老實說,許安川一直覺得自己挺樂觀的,但是不徹底。他就像爺爺愛喝的那壺茶,入口的苦澀慢慢發(fā)散在心里,張口吐出的都是沁人心脾的清香。但有時啊,樂觀愛笑的少年也會無來由的突然沉默,想要與世隔絕?;蛟S,是許安川不愿提及的,那缺失一環(huán)的親情在悄悄作祟吧。
菲茨杰拉德的《夜色溫柔》里有一句話:超凡脫俗的人都有一種品質(zhì),能做到在一個不習慣的陌生環(huán)境里隨遇而安。
許安川一直覺得自己或許在普通人中也算一個埋沒的、籍籍無名的天才金子。直到此刻,死神扼住了脖子,讓他窒息,他才明白,自己終究只是個普普通通的路人。人到底很少例外,許多被認為例外或是自命為例外的,其實都在例內(nèi)。
沒有絕地求生的無敵信念,親友師長那熟悉的臉在腦子里過了無數(shù)遍也沒能爆發(fā)出熱血漫畫里超凡的力量。
只有那剩下的、最后的意識慢慢消失,如鉛塊一樣,慢慢的拉著下墜,慢慢的,一點一點,心很重很重地下墜,下墜......
但命運就是這樣古怪,人越是強烈追求什么的時候,那東西越是了無蹤跡。而當你放棄追逐它的時候,它又突然毫無征兆的落在手中。
銀白的磷光出現(xiàn),他們迅速的聚集,分工明確。
幾乎瞬息間,看不見盡頭的銀白天梯自許安川身前升起,一階一階通往那墨黑遙遠的天空。
莫名的魔力牽引著許安川,他順著天梯攀登而上。
那稚嫩的聲音再度響起,這一次,許安川終于看見了她。
“你好?!?p> “我是許夭夭?!?p> 白裙的女孩就站在身邊,一雙澄澈的水潤大眼睛與許安川靜靜對視。這是一個任誰看了都要說一聲可愛的五六歲小女孩,當然,某些道德扭曲的變態(tài)除外。正常人看見了迷路的女孩會是帶她找媽媽,而某些極度惡心的獸渣變態(tài)會想讓她成為媽媽。
呆呆望著她,許安川一時忘了怎么接話。
“我等你很久了?!?p> 女孩牽著許安川的手,一步一步的沿著天梯向上。
“什么?”
許安川很疑惑,這話是什么意思?
“你不會死的,你只需要好好睡一場,一切都好?!?p> 女孩笑了笑,不緊不慢的牽著許安川向上攀登。他們身后走過的銀白天梯慢慢消散崩塌。身下的黑暗里突然傳出了一種難以表達的奇特聲音,那聲音就如傳說中海妖塞壬的歌聲般,帶著吸引魅惑的詭異魔力。
許安川不自覺的想要回頭,女孩許夭夭握緊了他的手,小小的手掌有著莫大的力量。
“別回頭,除非你真的想死?!?p> 盡管內(nèi)心似有貓爪撓動,但對于生命的熱愛超越了好奇的勾動。
不知為什么,許安川對于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詭異女孩有種莫名的信任。那是種源于血脈的深切信任。
“我知道你在好奇什么?!?p> “這里是你的識海,也可以說是你的靈魂庇護所?!?p> “不是你以為的意識留存的幻想空間,你是獨立卻不完整的靈魂?!?p> “你姓許,繼承了許家的那面鏡。”
“你不屬于這里,你來自別的世界?!?p> 女孩拉著許安川,一步一步的慢慢攀登天梯。稚嫩的聲音里透露出讓他驚駭?shù)男撩亍?p> “人生像條大河,可能浪靜風恬,更可能濤瀾洶涌?!?p> “人一輩子都在潮涌、潮落中浮沉。”
“唯有庸碌的人,生活才如死水一般?!?p> 童稚的女孩說著些不合年紀的感慨。違和的背后又帶著許安川不懂的傷感。
“或許吧?!?p> 許安川笑了笑。
“我聽過一句話:那些喜歡談?wù)撊松D辛的往往是些不識愁滋味的少年,而真正歷經(jīng)人生百態(tài)的老年貝多芬卻唱起了歡樂頌?!?p> “我從沒有過遠大的理想,更沒有成為偉大英雄的魄力?!?p> “我只想平平靜靜的活著,給親人一個美好的生活?!?p> “去看看這世界的美好,體驗一段有些甜蜜的愛情,收獲一個孩子,安安穩(wěn)穩(wěn)的走過一生?!?p> “可現(xiàn)在的一切,有如一場噩夢。所謂的命運使我不得不接受成熟,打破了了計劃的未來。短短數(shù)日,我經(jīng)歷了常人一生都或許不會經(jīng)歷的恐懼痛苦,我掙扎著,卻沒有好好活下去的可能?!?p> “路從不在我的腳下,就像提線木偶一樣無能為力的接受未知的擺弄?!?p> “我所回避的,從不是命運的無常,而是這個詭異世界帶給我的無能為力,不得自主的任人擺布?!?p> 許安川自嘲一笑,看著不知通往何方的天梯,心底有種聲音在瘋狂喃喃:
他們不讓回頭,我為何就不回頭。
瘋狂的聲音越來越大,許安川的腳步越來越沉重。
“魂歸來兮!”
許夭夭輕喝一聲,許安川內(nèi)心的雜音似是飄雪遇熔巖般匆匆消失,一切恢復(fù)了清明,但叛逆的種子似乎于無聲無息中偷偷落地生根。
“人選擇逃避接受生活里的艱難,無非害怕接受不成正比的收獲?!?p> “許安川?!?p> “你不愿意直面,你說:‘我所回避的從不是命運的無常,而是不得自主的任人擺布’。是的,為了避免被隨意擺布,你內(nèi)心逃避著一切新的開始?!?p> “可你要明白啊,這世界沒有坦途通向未來,只有摸索著蹣跚前行,逐漸強大,慢慢成為自主無拘束的存在?!?p> “先人成功,后人收獲蔭庇?!?p> “先人失敗,無可避免的影響后人?!?p> “或許人不分高貴低賤,但卻有福源深淺?!?p> “命運自出生時便定下了基調(diào)?!?p> “未來從來不可篤定,能夠決定命運的只有自己。”
許夭夭聲音低啞。
“當命運需要一個人去逆風飛翔的時候,又要怎么去隨風浪流、迷失自我?!?p> “或許躲在傘下,能貓藏著躲過一陣瀟瀟的冷雨。而漫長雨季來臨時,傘骨會因潮濕腐爛,傘面會因連綿不絕的雨潤濕滲水?!?p> “最終,無可避免的還是拋下傘,走進雨中,適應(yīng)那雨的溫度?!?p> 許夭夭抬起頭,一雙澄澈明亮的眼睛里透著勾人感同身受的淺淺悲哀。
“或許吧。”
“畢竟,我想好好活著。不為所謂的宿命,只為至親之人不用承受陰陽永隔的痛苦?!?p> “這世界不缺一個我?!?p> “但媽媽她只有我了?!?p> 看著無垠的黑暗,許安川想起了那個人,他不能讓她難過。
她想看自己平平安安,幸福美滿,兒孫滿堂。
“說說吧,你們需要我怎么做?!?p> 許安川微笑著,平靜的問道。
“不是我們。”
“是他,你的先輩。”
許夭夭搖搖頭,稚嫩的聲音里帶著些許干澀。
“這世界的精彩超乎你的想象?!?p> “你背負了許家的詛咒宿命,但同樣擁有了超越常人的起點?!?p> “你是不是好奇自己為什么會來到這個詭異的新世界,又怎么會倒霉的在來的第一天就被妖物裹挾瀕死?”
許夭夭身體微微顫抖著,似乎努力克制著什么。
“你提起了我的先輩?!?p> “或許那面家傳銅鏡就像是連接世界的門戶,透過鏡子我來到了這里?!?p> “我想所謂的超越常人的起點應(yīng)該是我那突然異變的右眼吧,至于妖蛾或許是他留下的考驗吧?!?p> 這一夜難得平靜下來,不用為生死奔波去維系茍延殘喘,許安川理了理思緒,緩緩開口。
“不錯,你確實聰明。”
“不過,我有一些事情還是不太清楚?!?p> “你所說的獨立卻不完整的靈魂是什么意思,而且似乎我在這個世界經(jīng)歷的一切并不能影響另一個世界的我?!?p> “我的心臟已經(jīng)破碎,你說我睡一覺就好了又是怎么回事?”
回憶著經(jīng)歷的細節(jié)瑣碎,這些疑問深深困惑著許安川。
“這世界不是虛幻的世界?!?p> “陰影同樣是身體的一部分,世界也是如此?!?p> “陰陽輪轉(zhuǎn),門開啟。”
“世界相對獨立,你所能帶走的只有記憶?!?p> “至于其他的,你會知道的?!?p> “自己去摸索吧。”
許夭夭突然閉口不言,留著滿心困惑的許安川百爪撓心。
“做人不能這樣,說一半留一半?!?p> “人?我可不是人,呵呵?!?p> 許夭夭詭異一笑,聲調(diào)低了三分,聽的許安川背后發(fā)涼。
“我們也算老相識了。”
“開什么玩笑,咱倆明明是第一次見面?!?p> “是嗎?你要知道我可不是人。”
“我喝過他的血,染上了許家的宿命?!?p> “他親手養(yǎng)大了我,為的是那設(shè)計百年的局?!?p> “山海業(yè)蛾,除了那份人盡皆知的主因果善聚靈天賦外,還有那隱藏最深的辛秘,一只可以被同族之外繼承的——看穿迷霧的眼。”
“你懂了嗎?”
女孩聲音逐漸尖銳,牽著許安川的那只手指甲深深刺進了他的手掌。
許安川默默忍受,一言不發(fā)。
“我曾幻想他是我最敬愛的父親?!?p> “可這世界,最偽善、最詭譎、也最無情的就是人心!他明明給了我棲身的關(guān)懷,卻用最壞的方法敲碎了我的美夢,讓我的心無處安放?!?p> “囚禁百年,只為磨出分裂的靈魂?!?p> “純粹的那份繼承因果天賦,將迷霧的眼完美轉(zhuǎn)嫁給他的后輩。糟粕的那份帶著茫然恨意與瘋狂茍活于世?!?p> “最初的那個許夭夭懷揣著僅剩的點點回憶,卻也在他算計的局里?!?p> “不過,這一次,如他所愿吧?!?p> “還你一個完整的身體,將那個瘋狂的妖蛾也一同磨滅吧。”
“我不欠他了?!?p> 牽著的手漸漸冰冷,身旁的小人兒消散了。
孤獨的天梯上,許安川沉默著,一階接著一階攀登而上,不知將要抵達何處......
群山之間,樹叢之間,溪流之上。
業(yè)蛾結(jié)繭,巨大的身體被白色的繭絲包裹,屬于相繇的力量在悄悄改變著她的身體,兩顆猙獰的怪異蛾頭慢慢自沉睡的妖蛾頭部兩側(cè)對稱成型。
點點磷光閃爍在業(yè)蛾腹內(nèi)的尸山血海,鷹尸之上的許安川空洞瞪大的雙眼中倒映著一道熟悉的影子......
“夭夭?!?p> 山林之間,棋盤之前,許河身體漸漸虛幻,輕聲苦笑。
“一場好戲要開場了啊。”
祁圖落子,茶水入口感慨道。
“確實啊,各方云動?!?p> “勾心斗角,你爭我奪。生命本就是握在掌心的沙,留不住,沒有橫跨千秋萬載的實力,一切都是過眼云煙?!?p> “當一個人對世界了解得越多,無可抑制的,他會去想追逐更大更精彩的世界,想要更強更高的權(quán)與力?!?p> “人都是自私的,一切的一切最終都是在圓滿自己啊?!?p> ......
“伍夕,情況如何?”
“組長,距離守夜人徐放還有七千米。方向東北,妖物能量波動等級A級,守夜人徐放生命火焰尚存?!?p> “好,安夏照顧好伍夕。其他人注意隱藏行動,悄悄出發(fā)。”
“張老,小花,三思,我們先行一步偵查情況?!?p> “堂明,小玫暫時留下,靈活行動,見機行事。”
“出發(fā)!”
......
“龍馬大人,空海猊下發(fā)現(xiàn)那群華夏人的蹤跡了?!?p> “呦西!不愧是空海大法師,那群人怎么回應(yīng)?!?p> “隨時出手,配合行動?!?p> “呦西,鈴木君你去召集詭影忍部,準備行動。”
“對了,那家伙準備的怎么樣?”
“安倍大人已經(jīng)出發(fā)了。”
“該死的安倍弦一郎!又是不服調(diào)度!算了,鈴木君你先去吧?!?p> “嗨!”
......
放飛晚風
修改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