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別離

　　黎野放下手機(jī)，眸光沉沉，久久低頭看著屏幕，直至屏幕陷于一片漆黑。

　　屏保是夏小谷的一張照片。她站在麗江古鎮(zhèn)的深巷里，驀然回首被他抓拍的一個笑臉。裙裾飄揚(yáng)，笑靨如花，小虎牙隱隱，美得如菡萏出水，精靈下凡。

　　腦海里回響起前日段蘇蘭對他說的話。一想起那張自私貪婪且俗鄙的臉，黎野胸悶難受，進(jìn)退維谷。

　　他明白自己掉入一張網(wǎng)，一個陷阱。當(dāng)然他完全可以堂而皇之拒絕，且將它撕裂公之于眾。讓夏小谷和夏小山知曉真相，可是最傷人的，卻是段蘇蘭那幾句尖酸刻薄的話。

　　【我只希望你離開我女兒，放過我女兒。我知道你有恩于我們夏家，但做父母的都是自私的，我無法做到賠上我女兒一生的幸福來補(bǔ)償你對她的付出。我也知道你現(xiàn)在有能耐了，一年可以賺個十幾二十萬?？墒悄阒恢滥愫臀遗畠褐g的差距？她馬上就是名牌大學(xué)生，而你只是高中文憑。她大學(xué)畢業(yè)有可能年薪幾十萬上百萬，至少像她哥哥那樣，一個月有個好幾萬吧，怎么著也比你強(qiáng)多了。到那時，你怎么配得上她？更何況你有一個高癱殘疾的媽，一個終年昏迷醫(yī)療費(fèi)無底洞的爹，我女兒就算以后跟了你，我們也是眼睜睜看她跳入火坑。所以，請你離開我的女兒！】

　　【也請你不要讓她知道是我逼你離開她?！?p>　　【如果我不答應(yīng)離開她呢？】

　　【很簡單。你不離開她，我就不會去做檢查，更不會接受治療。我兒子剛剛參加工作，他請不了好多假。他愿意在這里讓他耗著，那就耗吧。我的話說得很明白了，你立刻和我女兒分手。那個陳小姐不是說可以讓你立刻出國嗎？只要你和小谷分手了，出國了，我就去治療。否則，我坐著等死，哪兒也不去。夏家我也不回了，老婆子摔成那樣，回家還要我服侍她。對不起，我段蘇蘭討厭伺候人。還有夏小谷她爸，純粹一個廢物，天天要我給他端茶腹水，這么多年照顧他，我累得像狗一樣，夏小山那個白眼狼還防賊似的卡我的生活費(fèi)，這個家的財政大權(quán)竟然被夏小谷這個死丫頭把控。我留在夏家有何意思？你不和小谷分手，我明天就離家出走，再也不回這個破家。】

　　結(jié)果，她說到做到，包裹款款回了娘家。

　　黎野走進(jìn)衛(wèi)生所，夏小谷帶著奶奶坐在走廊長椅上等她。

　　奶奶額頭包著紗布，因為失血過多，年紀(jì)又大，整個人還沒恢復(fù)，站起來時身子顫巍巍的。腳踝扭傷處已經(jīng)消了腫，但骨頭還很疼。

　　黎野上前攙扶老人，他干脆蹲在她面前?！澳棠?，我背你上車?！?p>　　奶奶趕緊擺手?！笆共坏?，使不得，我能走，小野。”

　　黎野堅持要背她走，小谷聲音軟軟勸奶奶。老人家只好作罷，眼眶蓄淚。

　　回到家，夏父沉默地?zé)鹬箫?。黎野安頓好奶奶，和夏小谷一起洗菜擇菜做午飯。這個家沒有女主人，加上這兩日夏小谷在醫(yī)院照顧奶奶，四處灰塵落地，東西凌亂。

　　黎野心里很疼，但有些話不能說不來。一把利刃扎進(jìn)肉里，血液往下沉。他面色平靜無波，切肉炒辣椒，簡單做了兩菜一湯。

　　一身疲憊不堪的夏小山頂著烈日從外面進(jìn)來。

　　夏父朝他看過去。

　　夏小山愧疚地看著父親：“爸，媽不肯回來，也不肯跟我去醫(yī)院?！?p>　　意料之中的結(jié)果。夏父低下頭，面色陰郁地往灶臺里塞柴火。

　　幾個人無情無緒吃完飯。夏小山不斷接到工作電話，他起身去庭院接電話。黎野透過窗戶看棗樹下低聲下氣向主管致歉的老同學(xué)。

　　工作催得緊，卻攤上這么一個陰陽怪氣的母親。

　　酷暑炎炎，夏小山還在說工作的事，他看見兄弟的額頭，豆大的汗粒滾落，嘴唇因著急上火干裂。再看身后默默收拾碗筷的小姑娘，眼睛紅腫，估計夜里偷偷哭了好幾回。

　　黎野覺得胸口悶得慌。他默默上前接過夏小谷手里的一碟菜盤和碗，聲音喑啞低語：“你去睡會，我收拾好叫你，等下我?guī)闳ツ阃馄偶以賱褚幌履銒寢??！?p>　　夏小谷眼眶紅了，仰頭無助地看著他：“估計沒啥用，哥哥的勸她都不聽，肯定不聽我的。”

　　黎野默了默，騰出一只手，揉揉她的頭發(fā)。

　　夏父從灶臺后面的長凳上站起來，默默往房間走去。

　　“爸，你還沒吃藥?！毕男」冉凶∷?。

　　夏父聽若未聞，繼續(xù)往前走，身子顫巍巍的，似乎很沒有力氣。

　　夏小谷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父親這兩日沉默寡言，精神狀態(tài)很不好。他自己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fù)，又擔(dān)心媽媽的身體，加上奶奶又出事。他不說話，說明他內(nèi)心很難過。

　　撲通一聲響。

　　夏小谷眼睜睜看著父親在房門邊昏倒在地。

　　“哥—”夏小谷尖叫一聲。

　　已經(jīng)睡著的奶奶嚇得倏然睜開眼睛。

　　黎野和夏小山同時沖過去。

　　黎野和夏小山開車送夏父去縣城醫(yī)院搶救。人很快蘇醒，表面上看起來無大礙。結(jié)果出來了，情況很不好。

　　由于這段時間病人未按時吃藥，加上沒有休息好，體力活過重，之前換的腎出現(xiàn)一些問題，需要盡快送到市區(qū)醫(yī)院去治療。

　　夏家一片兵荒馬亂。

　　夏小谷本來也要跟過去市區(qū)醫(yī)院，黎野和夏小山要她在家里好好照顧奶奶。

　　醫(yī)院派救護(hù)車將人送過去，夏小山跟過去照顧。黎野說他要帶小谷去一趟她外婆家，盡量做通段蘇蘭的思想工作。安頓好夏父之后，夏小山留下來照顧父親，黎野又孤身奔波回去。

　　看著兄弟奔波來奔波去的背影，夏小山眼眶紅了又紅，百感交集。想想自己的傻妹妹，也真是有傻福氣，遇上這么好的男人。

　　雖然知道此去效果不佳，但此刻，夏小山擔(dān)心父親的身體，顧不上太多。任黎野帶妹妹去死馬當(dāng)做活馬醫(yī)。

　　讓夏小谷驚訝的是，到了外婆家，黎野讓她在外面等他一下，他進(jìn)去說幾句話。

　　也就一兩分鐘的工夫，他就出來了。他對她淡淡一笑，柔聲叫她進(jìn)去：“好好和你媽媽說說，她說不定就答應(yīng)了。”

　　結(jié)果還真如黎野所料，夏小谷進(jìn)去后，先是把爸爸的情況說了一下，然后紅著眼求媽媽跟她回去，一起去市區(qū)醫(yī)院做檢查。

　　段蘇蘭略微思索，隨即輕松地答應(yīng)了跟她回家。不過她不想去市區(qū)醫(yī)院檢查，她提出要去H城大醫(yī)院檢查，夏小谷也要跟過去，夏父也轉(zhuǎn)去大醫(yī)院繼續(xù)住院觀察。

　　夏小谷擔(dān)心奶奶一個人在家，猶豫不決。這一次段蘇蘭卻很大度?！按螂娫捊o你哥，讓他盡快租一套房間多一點(diǎn)的房子，把你奶奶也帶過去?！?p>　　如此這樣，夏小谷自然松了一口氣。

　　夏小山接到妹妹的電話，驚愕不已，但也松了一口氣。重新租一套房子，也不是很大的問題。他已經(jīng)領(lǐng)了七月份工作，一個月三萬多，還不包括獎金。目前暫時有能力將這些事情處理好。

　　他立刻打電話給趙敏。趙敏行動力強(qiáng)，立刻在安居客里搜合適的房源，下班前就給夏小山發(fā)了鏈接，H城北部一個安置房小區(qū)，靠近2號線地鐵，三室一廳也只需三千塊錢。夏小山當(dāng)場委托趙敏代辦租下房子。

　　這邊也立刻行動，打包的，安置奶奶養(yǎng)的雞鴨和種的蔬菜?，崿嵥樗楸M快處理好。黎野有條不紊幫夏小谷安排一切。

　　第二天晚上，他和趙志光，黎燃等人，一起去車站送夏家人上火車。臨行前，黎野塞給夏小谷一張卡。她堅決不要。他不容她拒絕。

　　“拿著。里面有些錢。你哥哥才參加工作，留著它以備不時之需。就算一時用不上，以后讀大學(xué)的零用錢，都從這卡里出。要聽話，不拿著它，你就不是我的女朋友?！?p>　　夏小谷只好收下。她以為里面不過一兩萬。黎野這一年收入有二十來萬，父母治病，新店投資，各項開支，不過存了七八萬吧。他自己也要留些錢給父母，以備不時之需。

　　趙志光，馬浩，吳成和黎燃等人，各自塞給小谷一個紅包，要她好好照顧家人。小姑娘熱淚盈眶，眼淚汪汪看著西街青年們。

　　黎燃和他妻子后來也被趙志光拉進(jìn)群里。隊伍不斷壯大。西街青年團(tuán)結(jié)一心，一起致富。

　　夏小谷偷偷拉著黎野的手?！袄枰?，等爸爸媽媽的身體好些，我就回來陪你。你不是說開學(xué)隨我一起去嗎？現(xiàn)在就要開始著手處理一下這邊的事了。七月底通知書就會到，到時我們一起商量怎么安排?！?p>　　黎野垂眸，不讓她看見瞳眸里那股難言的哀傷。他柔聲應(yīng)了個“好?！?p>　　“照顧好阿姨和叔叔。”

　　“好?！?p>　　“叔叔如果突然醒了，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

　　“好?！?p>　　“萬一沒醒，等開學(xué)我們就去大城市給叔叔治病。他一定可以醒來的。黎野，你一定不要灰心喪氣?！?p>　　“好?！?p>　　夜色里，他看著小姑娘攙扶著奶奶一步一回頭進(jìn)站。她沖他笑，騰出一只手沖他用力擺臂揮手。

　　他心如刀割。這一眼，幽長幽遠(yuǎn)。夏小谷絕對想不到，這一別，幾乎是訣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