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對不起
無助的眼淚嘩啦啦如斷線的珍珠滾落下來。周身冰冷,一簇簇烈火卻灼燒內(nèi)心。
她懲罰和發(fā)泄似的啃嚙他的唇,血腥味彌漫在唇齒之間。他卻舍不得松開她。
夏小谷手里的文件袋砰得一聲落在地上,她身子動不了,猛然抬腳用力踩他的腳背。他在病房穿的是軟拖鞋,而她穿著夏小山夫妻給她買的職場利器,高跟鞋,尖細的鞋跟驟然踩上腳背,黎野吃痛松了力道。見她眼角和雙頰淚水,心搐了搐,疼痛自尾椎漫灌全身筋骨。
“對不起,小谷?!彼硢〉纳ひ魤毫擞謮?,看著她眼尾泛起的水光迷霧的紅既疼又忍。
冰涼的指腹順著她眼角一寸一寸摩挲,抹去腮邊淚水。
夏小谷的腿軟了又軟,身子站立不穩(wěn)好不容易恢復(fù)點理智,趁機逃出他的懷抱,身子往后退,沒幾步抵到門板,無路可退。她眼尾微紅,眸冷面怒。
“Ye總,幾年不見,原來是一副這般急不可耐的嘴臉。”
黎野自覺失態(tài),但卻舍不得她難過委屈。
“小谷,對不起。”他面色微郝,眼睛灼熱地再次鎖住她。“不是急不可耐,是我太想你?!?p> 他步步朝她逼近,直到把她鎖在門板上,長臂撐住門板,將她虛圈在懷,卻不敢再放肆親近她。微啞的嗓音低得如匍匐塵煙里,字字混雜著濃郁的內(nèi)疚,歉意和懊悔。
“小谷,都是我的錯。你可以狠狠恨我,怪我,打我一頓也好,千萬別推開我,好不好?這些年,我—很想你?!?p> 最后一個字收尾時,他鼻子酸脹,語調(diào)低下去,委屈隱忍收住,不讓她看出他的酸痛和軟弱,焦灼和無奈,委屈和彷徨。
Tang昨天給他支招,單刀直入,不要在猶豫不決的邊緣試探來試探去,他篤定地告訴Ye,Valley的心里絕對還有他。他觀察了Valley很久,只有心如死灰的人,才會對周遭任何男性失去嗅覺和味覺,無動于衷。
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他還用了這句詩來形容他們彼此。
其實不用Tang支招,剛才夏小谷一推開門,他隱忍了四年多的思念一霎決堤,再也控制不了洶涌的渴望。
“小谷,我們坐下來,好好談?wù)労貌缓??”他低低哀求?p> “Ye總,請自重?!毕男」软庥l(fā)清冷,表情堅硬,那抹嘲弄自始至終粘于唇際。
黎野身子一僵。
清冷的聲音繼續(xù)在病房里響起:“您剛才的行為已經(jīng)構(gòu)成職場騷擾。我會向有關(guān)部門提起申訴。煩請Ye總不要這么不自重。這是我任職首席秘書的第一天,既然我的上司如此俗不可耐,我有權(quán)遞交辭辭,并要求索賠精神損失費。否則我會向司法機關(guān)起訴您?!?p> 失措是真實的。思念和喜悅也是真實的。尷尬和難受同樣也是真實的。黎野的身子微微顫抖,疼痛在胸內(nèi)躥起,手停留在她面龐,克制又舍不得。
“小谷。對不起?!?p> 似乎除了對不起,他再也找不到更合適的詞描述此刻那顆在油鍋里滾來滾去的心的難受。
夏小谷深深吸口氣,她的視線剛好落在他抬起的手腕上,淡青色的血脈,布滿針眼。臨出門前,Tang對她詳實描述他的病情的話嗡嗡作響,擾亂她克制又克制的理智。
“Ye總?!彼犚娮约寒惓@潇o克制的聲音?!拔以偬嵝涯幌?,你知道你現(xiàn)在的行為構(gòu)成違法了嗎?你和我之間,早就橋歸橋,路歸路,各自天涯陌路。Ye總?cè)缃耧w黃騰達,身居高位,佳人在懷,又何必為難我這個被你丟棄的舊布偶。煩請Ye總自尊自愛,放開我。”
“小谷,你聽我說—”千萬句話堵在胸口,黎野不知該從何說起。仿佛除了一句對不起,他找不到更合適的詞,來表達他破碎不堪的內(nèi)疚和懺悔。
他不該松開她,不該不告而別,不該丟下她一個人沉入深淵??粗徊讲椒忾]自己,一步步切斷一切外在聯(lián)系,他心如刀割。
敲門聲不輕不重響了兩下。
“Ye總,該打針了?!弊o士甜美的聲音穿過門縫擠進來。
夏小谷耷拉著眼皮,眉目間攏著千年冰霜,清冷又孤傲,抗拒且漠然。
黎野默了默,低低求她:“小谷,別走,我們談?wù)労貌缓??我有話對你說?!?p> “Ye總,如果您不想接到法院的傳票,煩請松開我。如果您繼續(xù)騷擾我,我會打電話給我的律師朋友,按照相關(guān)程序起訴您。”
黎野苦笑一聲,默然退到一邊,身子孤寒落寞。
護士推門進來,夏小谷身子一閃而出。黎野抓起掛衣架上的羊絨大衣迅速套在身上,緊追而去。
“Ye總,你需要打針,這個時候請不要外出?!弊o士著急地攔住他。
黎野眸光一寒,她訥訥退開,緊張不安。
一直守在門外的展期安為難地看著他:“Ye總,你不能再任性了。再不配合醫(yī)生,你的身體會出事的?!?p> 黎野抿著唇,邁著虛浮的腳步朝那抹倉皇的背影追去。
電梯關(guān)閉,黎野轉(zhuǎn)身朝樓梯快步走去。
樓下的司機沒有得到Y(jié)e總的指示,一直在車里等候。一見夏小谷從大樓里急急沖出來,他微微一愣,立刻推開車門走過去攔住她:“是回公司嗎?我送你?!?p> 失魂落魄的夏小谷視若未見,從他身邊神思恍惚走過去。眼睛紅得像兔子。
所有的硬氣和冷漠都是偽裝。
這算什么遭遇?重逢?他明明和陳慧琳在一起了,為何要強吻她,為何處處為哥哥和她制造“幸運”的門檻?
舊情難忘?腳踏兩只船?他是那樣的人?
記憶又烈又灼燒,又冰又冷。
北風(fēng)寒烈,步履蹣跚。夏小谷如幽魂般托著虛浮沉重的腳步深一腳淺一腳游蕩在烈烈寒風(fēng)里。
家,不想回去。她這個時候進去,嫂子一定會擔(dān)心她這個樣子。
朋友。她沒有。這個城市,她除了哥嫂,別無所倚。
往事烈烈,如火焰灼燒疼痛的胃。往事蕭蕭,如冰霜凍僵破碎的心。
走過一條街,又走過一條街。如孤魂野鬼,撕裂的疼痛破敗不堪。
僵硬的意識看見剛好停靠在路邊的一輛公交車上面寫著開往東站,她如木偶般上車。掃碼支付。默然站立。假期出行人多,車廂擁擠。
低頭掏出手機打開12306購買最近一趟回禾田的車。
密密織織的凄風(fēng)冷雨,雨勢不大,但寒風(fēng)刺骨。城市里的新年假期張燈結(jié)彩,歡歌笑語,山村的元旦假期一如往昔死寂沉沉。
夏小谷在市區(qū)高鐵站下了車,奢侈地直接打了一輛車回禾田。
新農(nóng)村建設(shè)下的禾田,早已煥然一新。夏小山為家里建了新房,在村子進口處。但奶奶的老屋仍然處于村莊偏僻一角,周遭大多是無人居住的老屋,四周悄寂無人。村干部照顧老人出行,在屋檐下裝了一根太陽能路燈。四下里黑寂,一燈披雨,蕭瑟孤立。
車子不能開到老屋門前,停在路邊一開闊處,夏小谷下車穿過巷子向老屋走去,一路未遇見熟人。
扣動門板,奶奶人老,耳聰目明,很快就有了回應(yīng)。
“誰呀?”
夏小谷積蓄已久的委屈頓時化為潮濕的哭腔?!澳棠蹋俏?。”
“是小谷?小谷呀,你怎么不打招呼就回來了呢?”奶奶穩(wěn)健的腳步穿堂而出,嘴里喜滋滋說道。
門吱呀開了。奶奶驚喜不已地看著闊別一年多的孫女兒。
每次和奶奶聯(lián)系,都是通過哥哥的手機視頻。
奶奶從不抱怨她不回去,她懂孫女的苦。每次軟言軟語安慰她:“小谷,不想回家就不要回。你要好好的,該交朋友就多交朋友,該玩就去玩,不要天天悶在家里?!?p> “奶奶身體好著了,你爸現(xiàn)在身體也好多了,一餐可以吃兩碗飯能做點輕活了?!?p> “奶奶今年養(yǎng)的豬買了兩千多,土雞土鴨賣了三千多,加上你和小山拿的紅包,田畝補貼和七十歲老人補貼,低保,奶奶一年也有兩萬多收入了。吃不完用不完,都攢起來了,我要給我孫女準備好的嫁妝?!?p> “奶奶?!毕男」葥溥M她懷里。
奶奶慈愛地拍拍孫女的后背:“外面下雨,冷,快進屋,奶奶燒了炭火呢?!?p> 她溫柔地推著夏小谷先進去,她兩手去拉門合并。
“小野?”奶奶驚訝地看著不遠處立在黑暗中的那個人。
路燈照著他一半臉,半明半暗中,那么高的個兒,奶奶一眼看見他。
夏小谷驚訝地扭頭一看。門外,凜冽的寒雨夾雜著絲絲烈氣,往人骨頭縫里鉆入寒氣。黎野瘦削的一只肩膀耷拉著,手捂著胃。衣著單薄,病號服外面胡亂套著一件黑色羊絨風(fēng)衣,蒼黃微弱的燈光打在他病態(tài)的臉上,眸色漆黑如古井,神色悲凄,無助,絲絲倔強的委屈。
“奶奶?!彼_口回應(yīng),聲音比之前在病房里更喑啞暗沉,且有氣無力。
夏小谷一路憋著的酸澀和委屈,轟然崩塌,破裂無依。她沒想到他會追出來,更沒想到,他會一路尾隨自己來到禾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