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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又咫尺

第七十四章(下)

天涯又咫尺 豐芝 1980 2022-07-26 10:34:34

  夜色凄涼,霧靄深重。

  晚課結束,慧明帶著小和尚去巡夜,我和吳老頭去了慧明在寺后的一角隨手用幾根棍子和塑料布搭的小窩棚。

  一進窩棚我就開始哭,放肆地哭,大聲地哭。為那些逝去的生命,為自己多舛的命運,為迷茫的未來。

  吳老頭既不勸,也不哄,只輕輕地嘆了口氣,從暖水壺里倒了杯熱水,默默地端到我面前,吳老頭伸過來的一支胳膊,被我用力抱住。他的胳膊粘答答的,有臭哄哄的汗味,我不嫌,只抱著他的胳膊哭到力竭。

  他用衣襟兜頭給我擦淚擦汗:“不哭了。”

  我點點頭,問他:“慧明呢?”

  吳老頭是個話癆,知道我是個好奇寶寶,所問非所答地跟我講起慧明和他的這座小寺廟?;勖鲝男【陀蟹鹁?,出生即食素,一口肉都不吃,兒時聰慧,看書過目不忘,念書念到十八歲,考上大學卻不去上,脫掉校服便換上僧衣,剃度做了和尚。慧明所在的家族是大家族,世代經商,這座小寺廟是他們家族的家廟,他父母還算開明,勸他還俗無果,傷心失望之余,便把在外面云游多年的他召回,做了這座家廟的住持。他除了平時的清修,也會帶著鎮(zhèn)上的小孩子練練武術,給家貧沒錢去醫(yī)院看病的村民看個頭疼腦熱的小病,不收分文。

  “哪個是他父母?”我問道。

  “在這次地震中,都去世了,現在尸首還沒挖出來?!?p>  我惻然,又開始流淚:“如果真有佛祖,世人受此劫難,他在哪里?”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他雖是問句,卻根本不等我回應,便自顧自地說下去,“天上有四個神仙做錯了事,被玉皇大帝懲罰,要他們下凡去歷劫......這四個神仙跟執(zhí)法的神仙是好朋友,于是便跟這個執(zhí)法的神仙做了個約定,讓他們下凡后做執(zhí)法神仙的孩子,一出生便把他們溺死,這樣他們也算下了凡,歷了劫,又可以很快重回天界,于是,這個執(zhí)法的神仙在凡間成了一個婦人,生一孩子溺死一個,連生四個都被她溺死,世人便說她是世界上最惡毒的女人......你說,執(zhí)法神仙是不是最惡毒的人?”

  “不,他是最忠誠的朋友?!?p>  吳老頭贊許地一抿嘴角:“小鬼,有慧根,就是這個道理,所有事情好的壞的,從空間上,你站在山下看跟站在山頂看不同,站在云彩上看又跟站在山頂上看又不同。從時間上,你在秦朝跟你在唐朝,宋朝,再到現在,你的感受和看法更不同......人啊,要有敬畏心,要學會臣服,因為人的一生在漫長的歷史長河里只是一瞬,在無際的宇宙里只是一粒微塵......”他又開始信口胡拈,扯天扯地。

  我決定把話題扯回來,托著下巴問:“你和慧明住持是怎么認識的?”

  吳老頭飄遠的眼神在蠟燭跳躍的火苗中閃爍不定:“很久啦......那個時候我們都年輕......”

  窩棚外傳來腳步聲,我以為是慧明住持,掀起塑料布,笑道:“回來啦?”

  身影一閃,只見吳建國拎著兩瓶啤酒躬身鉆進來:“你們聊得好興致,我在外面就聽到如琢在笑了。”說著,給我和吳老頭一人遞了一瓶,又從衣兜里掏出一瓶,用打火機砰地打開,“天熱,喝杯啤酒解解渴。”

  “哪來的酒?”我的話里帶著冷意。

  “是小胡來了,他帶著一車物質過來了,專門交待,啤酒是給如琢準備的?!?p>  我酒鬼的名聲看來無人不知了。我紅了臉,訕訕地問:“老胡呢?”

  “工地那邊情況不明,他帶人徒步過去探察去了?!?p>  “這是佛家圣地,在這里喝酒犯戒,還是不要喝了?!?p>  我把酒放到一邊,卻不想被吳老頭拿去,砰地打開,又遞給我:“喝吧,這個時候,孩子都在這里生了,戒早破了,當年我和慧明......”

  慧明住持在外棚外低聲道:“阿彌陀佛,我說吳施主,莫打妄語,莫打妄語啊?!?p>  “慧明大師,你倒是愛聽人墻跟呀,進來說話?!眳抢项^笑。

  慧明住持撩開破簾子,踏進一只腳,語氣里含著委屈:“我倒是想進去,我進得去嘛?!?p>  吳建國沖慧明住持作揖:“慧明大師?!?p>  “慧明大師,我們走了,你們休息吧?!蔽艺酒饋砝鴧墙▏隽烁C棚。

  窩棚太小,容不下四個成人的體量。窩棚太小,四個成人身上的汗臭能讓人窒息。

  我和吳建國踏著月色緩緩出了寺院。他的腳步略顯虛浮,像找支撐似地伸出胳膊攬住了我的肩。這幾日他一直奮戰(zhàn)在救助一線,日夜不息,我能感覺到,他是真的累了。我不忍推開他,盡力挺直了脊背,默默地給他輸送我僅有的一點力量,讓在我肩頭尋得片刻的喘息。

  一個小時前,我還想殺了他。

  我覺得吳老頭有毒。我被他講的那個執(zhí)法神仙的故事洗了腦。

  也許,誰先愛,誰就先輸了。

  是的,我愛他,在十六年前的那個中秋夜,我就先愛上了他。從此,我在生命中有了一塊空白,我找了又找,試了又試,始終沒有找到,直到再次與他重逢。我心中的那塊空白是他給我留下的,也只有他能填補。好不容易找到他,又好不容易得到他,我怎么會離開他呢?也許,現在的我,無論如何冷淡他惱恨他,都只不過是一種可笑的姿態(tài)。

  這里不知有多少人痛苦地死去,此時不知有多少人正在為失去親人而傷心痛哭。而我和他都活著。有他在的夜晚,夜色溫柔,月光清涼,星光燦爛。

  這是種讓人意志背叛,甘愿自廢武功,變得軟弱又盲目的快樂啊。人想要什么,總要付出些代價的吧。我的代價就像美人魚,有了美麗的雙腿和王子的約會,便只能閉嘴。有苦,自己咽吧,都是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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