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讀檔,逃離
如同置身于淵底。
耳邊傳來一片混響,牽引著海藻瘋狂生長,攀附在身體上不斷收緊。
無法呼吸。肺部似乎被某人的手緊緊捏住,窒息感隨即蔓延全身。
在這股力量面前,所有的抵抗都是徒勞的,偏偏保有一絲清醒的意識,來觀察這無止境的處刑儀式。
不知過了多久,白牧終于再也無法忍受,死命的拉扯著捆住喉嚨的海藻藤蔓。
淵底如鏡子般破裂了,絲縷光亮從外界滲透進來,視野中的景象漸漸清晰起來。
各種式樣的棺材被疊放在店鋪中,葬禮用品一應俱全,在空氣中散發(fā)著油漆的刺激性氣味。
白牧黑色的瞳孔驟然緊縮,臉色發(fā)白,用手撐在其中一具棺材旁,大口地喘息著,細密的汗珠沿著臉頰掉落。
“大人,您沒事吧?”店老板一臉擔憂地望過來,明明之前還生龍活虎,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變成了虛弱無力,簡直就快要入土的人了?
肺部的緊捏感終于得到稍許緩解,白牧調整著紊亂的呼吸節(jié)律,終于認出了棺材店的老板。
這分明就是剛進入羅塔小鎮(zhèn)的地方!
燃燒的教堂,食人魔,血月下的公主.....前一刻還存在的真實場景,此時全部化為強烈的幻象,浮現在眼前。
公主所施加的死亡窒息感,仍無比真切地縈繞在腦中。
即便一切已被系統(tǒng)讀檔,即便自己回到了那場悲劇剛開始的地方。
“大人,需要帶您去看病嗎?您這副模樣如果再拖下去,恐怕要從這些棺材中挑一個可心的躺躺了,雖說我倒無所謂,送上來的生意沒有不接的道理?!?p> 店老板雙手一攤,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
白牧揮了揮手,拒絕了他的好意,猛然間回過神來,仔細確認著銀棺中公主的情況。
圣裁仍舊貫入公主的胸中,封印效力使得死狂病下的她陷入長眠,暫且不必憂心蘇醒的可能性。
看著白牧神經兮兮地撫摸著棺柩,店老板終于想起了之前的話茬,他摸了摸唇邊的髭須,有些不舍地看向那具銀棺。
“主教大人,有件事我還是需要再次提醒您一下,這具棺材一個月前便被一位不太好惹的客人預訂了,而且看那模樣也不像信奉七子之人,總喜歡威脅別人,一旦被這種客人招惹到,怕是兇多吉少。”
“所以我推薦您還是選其它的棺材較為妥當,這里也有專門為貴族打造的精品棺材,裝下這位尊貴少女綽綽有余,還免費贈送一套葬禮儀仗!”店老板對銀棺仍不死心,不遺余力地推銷著其它商品。
白牧始終無動于衷,或者只是把他的話當做耳邊風。
食人魔只為公主而來,小鎮(zhèn)夢魘般的凄慘結局不過是上一刻剛發(fā)生的事情,親身經歷過這一切的白牧仍對那一幕驚魂甫定。
他合上棺蓋,用鎖鏈緊緊捆住,然后不由分說地就將銀棺往店外拉。
必須要馬上離開這里,只要公主還停留在小鎮(zhèn)中,食人魔的影子終會從黑暗的巢穴里現身,鎮(zhèn)民的性命形如草芥。
屆時,所有人都會死,包括他自己。
在食人魔出手之前,必須要離開......
店老板還想出言阻止,卻被白牧一道冰冷的目光震懾住了。
國王的加冕尚需七子教廷的承認,其中的主教更是權勢滔天,自己不過是個隨處可見的,經營棺材店的市井之輩,在大人物面前也只有顫抖膜拜的份。
唉,小人物的命運啊。店老板暗自慨嘆,望著白牧拉棺材的身影漸漸消融于夕陽之中。
三天過后,前來取銀棺的客人如約而至。
店老板放下拍打灰塵的雞毛撣,點頭哈腰,滿臉歉意。
“不巧的很,前些日子一位七子教廷的主教大人征用了您所預訂的那具銀棺,作為補償,定金如數奉還,并且免費為您重新打造一具!”
客人沒有立馬回應,這短暫的沉默讓店老板想起了某段不好的回憶。
白色長筒靴漫不經心地踏在地板上,纖細的身影不斷靠近,卻帶來龐大的壓迫感。
豆粒大的汗珠從額頭處沁出,店老板還沒來得及擦拭,便先抖擻精神,原地罰站,穩(wěn)穩(wěn)吃上客人那蠻牛般的拳頭。
砰地一聲,身體飛了出去,順帶砸碎了剛上好夾板的原木棺材。
店老板捂著鼻血蜷縮成一團,吃痛地哀嚎著,不斷喊人救命。
然而伙計們早在客人揮拳的一瞬間早就作鳥獸散了,哪還肯為幾個子的薪水而搭上自家性命?
見無人回應,店老板便嗚嗚地哭了起來,賣了一輩子棺材,末了竟忘記為自己準備一副,不由感到一陣心酸苦澀。
“真是個沒出息的男人呢,不過是輕輕地挨了本小姐的一記拳頭就哭成這樣,后面的賬可還沒開始和你算啊。”
客人絲毫不見外地拉過一把椅子,撩起斗篷坐了上去,兜帽下隨之垂落一縷黑發(fā),隱約能從中窺探到那有別于人類的,尖長雙耳。
她雙手抱胸,不斷踮著腳,耐心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逝。
而店老板一聽要算賬,連忙將銀棺提前出售的責任撇得一干二凈。
“您是不知道當時的情況?!彼嬷朊撀涞难例X,委屈的淚水一下涌了出來,“那人是七子教廷的主教,身份尊貴,他一進店便看上了您所訂的那具銀棺,我好言相勸,并提及您的威名,可他完全不買賬啊,還說您只配給他舔靴?!?p> 客人停止踮腳,挑起一邊精致的眉,抬起頭望著店老板道:“那個人現在在哪?”
店老板愕然了,客人那雙冰藍色的眼眸明明純凈至極,像是出自七子之手而精心打磨一樣,清澈似水,靜謐如月。
他相信,任何沒瞎眼的混蛋只需看上一眼,便會自動拜倒在對方的裙下,乖乖學狗叫。
幸好剛剛那一拳帶來的撕裂痛楚還在支配著身體,讓大腦無暇臆想。
他吞咽著口中的血絲,一字不漏地回道:“那人三天前便離開小鎮(zhèn)了,并雇傭了一輛馬車前往自由港口城市——歌羅梅?!?p> 客人聞言從椅子上站起,拍了拍斗篷上的灰塵,故意露出腰間的細劍。
“我討厭別人搶我的東西?!?p> 她走到店老板的面前,伸出了纖纖玉手。
“更討厭別人欠我的東西。”
店老板心領神會,艱難地從碎棺材中爬起,轉身打開錢柜,將一大袋裝滿金幣的錢包獻上。
客人只輕輕一瞥,便估算出精準的數目來。
她搖了搖手指,并恨鐵不成鋼地輕嘆一聲?!熬瓦@點錢充其量只能抵消掉我的路費,還有違約金,一路顛簸費,誤工費,期望落空費,茶水費,住宿費,以及剛剛揍你的拳頭費呢?”
一聽這連珠炮般的話語,似乎砸在臉上的那記拳頭也不那么痛了,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貪圖那點金子而招惹到這種客人。
看著對方搬空了自己所有的積蓄,店老板嚎啕了。
“七子教廷的主教,應該值不少錢吧?”
她暗自思忖。
“肯定能狠狠地敲上一筆......不對不對,是要去取回我的銀棺?。?!”
揮動手中長鞭,她心滿意足地駕著滿載錢幣的馬車,一路向歌羅梅的方向追趕白牧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