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李桓讀了一輩子書,這點道理他何嘗不懂。作為大凌的朝臣、百姓的父母官,他當(dāng)然明白,不該將目不識丁的母親臨死之前的囑托奉為圭臬??勺鳛橐幻赣H,他也有私心,他不奢求一雙兒女光宗耀祖,他只希望他們可以平平安安走完這一世。
然,今日蕭濂一番振聾發(fā)聵的話語,讓李桓不得不重新面對自己那一點點的私心。也許他真的老了,也護不住瑄兒了,是時候放手讓他去追逐心中所求了。
“罷了?!崩罨搁L嘆一口氣,“瑄兒想習(xí)武,便學(xué)吧,有你這個做姐夫的親自教,我也沒什么不放心的?!?p> 蕭濂朝李桓作了一揖,朝李瑄院中走去,李瑛緊隨其后。
“口才不錯嘛。”李瑛還在回味方才蕭濂那番慷慨激昂的話,“我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見爹對阿弟習(xí)武的事情松口?!?p> “你慢慢會發(fā)現(xiàn),我不錯的不止口才。”蕭濂冷不丁地接了這么一句,愣是把李瑛說得呆在了原地。
天,這個給點顏色就開染坊的人還是“活閻王”蕭濂嘛?說出去怕是都沒人信!
“咚咚咚——”李瑄正在屋里生悶氣,聽到敲門聲,以為又是趙敏益喊他用膳。
“不吃不吃不吃!我說了多少遍了,不答應(yīng)我的要求,我就把自己餓死!”李瑄其實早已餓得前胸貼背后了,可為了男子漢的理想和尊嚴(yán),他忍!
“開門,是我。”門外傳來一個低沉的男聲。
李瑄只覺得這聲音分外耳熟,等他想起這是蕭濂的聲音的時候,他騰地從床上躍起,朝房門沖去。
門“唰”地被打開,李瑄的雙頰有些凹陷,眼圈也黑黑的,可那一雙眼,卻迸發(fā)出了巨大的神采。
“姐夫,你終于來了!”李瑄一個猴抱,雙手雙腳全環(huán)在了蕭濂身上。
“下去。”蕭濂的表情絲毫不見喜悅,隱隱還能看出他冷峻的臉龐下有一絲裂痕。他跟自己的夫人都還沒這么親密過,卻被一個小毛孩占了便宜!
“我不,姐夫,我盼星星盼月亮,終于把你盼來了!你再不來,我就要變成餓死鬼了!”
“一天一夜餓不死人。我數(shù)三下,你再不下去我不教你習(xí)武了。
一——
二——
三?!?p> 蕭濂喊到三的時候,李瑄十分識趣地從他身上下去了。蕭濂轉(zhuǎn)身就走,李瑄緊隨其后,窮追不舍地問:“姐夫,我們什么時候開始?從哪一招入門?我在書上讀到一招如來神掌,我特別想學(xué),學(xué)會了就能打遍天下無敵手了吧,姐夫你會嗎?”
“閉嘴?!笔掑ビX得他似乎高估了自己對一個十二歲孩子的耐心。
“姐夫,我們現(xiàn)在去哪?是不是要去一個仙氣環(huán)繞的地方,有助于我修習(xí)武功?”
蕭濂停下腳步,回過頭一字一頓地對李瑄說道:“去、用、膳?!?p> 李瑄一愣,正想說自己不餓的時候,他的肚子相當(dāng)不配合的發(fā)出了“咕——”的聲音。
李瑛在旁看著,笑得前仰后合。
李瑄心情好極了,知道蕭濂說服他爹娘同意他習(xí)武,心中對蕭濂的崇拜簡直有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一頓飯的時間從頭到尾纏著蕭濂嘰里咕嚕講個不停。
“姐夫,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應(yīng)該叫我在場的!”
“姐夫,你覺得我這身筋骨怎么樣,是不是個武學(xué)奇才的苗子?”
“姐夫,你在戰(zhàn)場上打過最厲害的敵人是怎么樣的?你受過傷嗎?”
“姐夫……姐夫……姐夫……”
看著蕭濂越來越黑的臉,李瑛憋笑憋得差點肚痛。
好不容易用完了膳,蕭濂就被李瑄纏著到院中習(xí)武去了。
李桓去小憩,剩下趙敏益、趙敏瑩和李瑛三人圍坐在一起說私房話。
“姐姐,聽我家侯爺說,大皇子從覺明寺參禪回來了?”
趙敏益點點頭:“是有這回事。聽老爺說,大皇子剛回京,便召集了國子監(jiān)眾師生傳道受業(yè),對于她爹這樣新入國子監(jiān)的官,還都一一見面細聊了一番?!?p> 趙敏瑩無不羨慕地說:“大皇子生性仁厚,又喜佛法,若能得到他的賞識,姐夫定能平步青云的……咦,瑛兒你的臉色怎么這么差?”
從方才趙敏瑩一開口提到大皇子回京起,李瑛的臉色就變得毫無血色。
前世的種種再次潮水般向她涌來,讓她無法呼吸。
如果說上輩子蕭濂是殺了她全家的“劊子手”,那蕭淳,便是那個下令殺人的背后主使。如果說蕭濂還有皇命難違不得不從可以解釋,那登上皇位、頒布殺令的蕭淳,才是真心要他全家性命的惡人。
她真是糊涂了,竟險些把這個最可怕的敵人給忘在腦后了??墒撬趺醋?,才能阻止蕭淳登基,才能阻止爹爹不被牽連進這場無妄之災(zāi)里呢?
蕭濂從院中回來的時候,便看到李瑛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與早上來時神采盎然的樣子截然相反。
“怎么了?”蕭濂俯下身,看著她臉上細細密密的汗珠,關(guān)切地問道。
“我無事?!崩铉鴫合滦闹屑妬y,問道:“今日阿弟學(xué)得怎么樣?”
說到這個蕭濂眉頭就皺成了一個“川”字:“心浮氣躁,就想著一口氣吃成胖子!”
正說著,李瑄氣呼呼地走進來:“姐姐,你評評理,姐夫他一下午就讓我扎馬步,這不是糊弄我嗎?”
“什么叫糊弄?這是基本功,必須得好好練?!?p> “太簡單了,我要學(xué)別的!”
“阿弟?!崩铉穆曇糁杏幸唤z不易察覺的疲憊:“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若真心要習(xí)武,就乖乖聽你姐夫的,否則這事就作罷,聽明白了嗎?”
一聽費了好大勁爭取來的習(xí)武之事要作罷,李瑄哪還敢造次,立刻乖乖地閉了嘴,又被蕭濂遣去扎馬步了。
“我去與爹爹說幾句話,說完我們就回府吧?!?p> “聽你的。”
李瑛行至李桓的書房,小憩后醒來的李桓正一臉專注地看著一本《金剛般若波羅蜜經(jīng)》。
“爹,您什么時候?qū)Ψ鸱ǜ信d趣了?”
李桓從書后抬起頭,笑道:“哦,閑來無事,研究研究佛法也不錯。”
“是不是蕭淳送你的?”李瑛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柕馈?p> 李桓面露驚訝:“瑛兒,怎如此不懂禮數(shù),直呼大皇子名諱?”
“爹,他不是什么好人,不值得以禮相待?!?p> 李桓放下書本,皺眉問道:“此話怎講?”
“他……”李瑛話到嘴邊又生生吞了回去,要怎么跟爹提上輩子的事?罷了,只能拿夢當(dāng)作說頭了。
“女兒做了個夢,夢到他登上皇位后下令殺了我們?nèi)?。?p> 李桓聞言大驚失色:“瑛兒,你可知自己在說什么!”
“爹,我知道,我清醒得很。夢中之事雖不可全信,但萬一呢?有備無患,總比為刀下魚肉要強?!?p> “你說說,到底是什么夢?”
李瑛哪里真的做過夢,她用上輩子的記憶拼湊幾句:“爹,別的我記不清楚,我只記得蕭淳他結(jié)黨營私,用骯臟的手段登上了皇位,就在世人都以為他會是一代明君時,他大開殺戒,對當(dāng)初沒有支持他上位的一眾大臣趕盡殺絕,而我們李家,就在其中。”
李桓一時無法相信:“我見過大皇子,明明是個醉心佛法的出世之人,怎會……”
“那只不過是他用來偽裝的手段。爹,你為官多年,你真的相信他身為大皇子,離皇位最近的那個人,卻對權(quán)力的頂峰無欲無求?”
李瑛的話讓李桓陷入了沉思。確實,大皇子的秉性與皇室有些格格不入了,但那也不能成為否定他的理由。
李瑛知道,自己不可能靠三言兩語就讓爹相信他,但是沒關(guān)系,只要在爹心中種下這顆懷疑的種子,蕭淳遲早有一日會原形畢露的。
*
回府的馬車上,李瑛閉著眼靠在軟墊上,頗有疲憊之態(tài)。
蕭濂猶豫許久,正欲伸手將她攬至自己懷中,李瑛忽然開口問道:“你有沒有想過遠走高飛?”
蕭濂趕緊收回了手,他的心卻咯噔一下。
她是怎么了,從方才開始就有些不對,現(xiàn)在竟又提到他內(nèi)心深處最擔(dān)心的一件事——難道她仍想著要離開?
“你想去哪兒?”蕭濂反問。
“聽聞江浙一帶水草豐美,四川一帶氣候宜人,邊疆更是風(fēng)景如畫,這么多好地方,比不上京城么?”李瑛說著睜開眼,直直地看著蕭濂。
她說的是與他一起走么?
蕭濂思索了一會,謹慎地答道:“若不是公務(wù)纏身,你說的這些地方,我們都可以去一趟。”
“我說的不是遠游,是遠走高飛,遠遠地離開京城,隨便去哪兒,我們定居在那里?!?p> “為何會這么想?”
李瑛的一雙眼泛著亮光,直起身子靠近蕭濂,問道:“如果我說,我一直都有這樣的想法呢?”
如果能帶著蕭濂一起離開,或許上輩子的悲劇就不會再發(fā)生了。
蕭濂沉默。
“我有皇命在身,恐怕難以如你所愿?!?p> 李瑛泄了氣,又靠回到了身后的軟墊上。
她就知道,以蕭濂的性格,他不可能為了她拋下整個朝廷。
哎,不能一走了之,她就只能留在這個虎狼之穴,與惡人們斗智斗勇了。
“我再問你,身為你的夫人,無論發(fā)生什么事,你都會無條件地相信我嗎?”
蕭濂又思索了一會,隨后慎重地點了點頭:“我會?!?p> 這下輪到李瑛驚訝了:“真的嗎?可是我們才成親三日?!?p> “與成親多久無關(guān),當(dāng)我認定你這個人的時候,我就決定要將一切交付給你。若不能無條件地相信你,那我們這夫妻做的還有何意義?”
李瑛竟不知蕭濂是這般想的。
有他這句話在,要斗贏惡人,她略微有了信心。
再回想起自己之前對他的種種猜忌和誤會,李瑛一時有些無地自容。
“抱歉?!?p> 蕭濂明白她心中所想,可他并不在意。為她姨母、為她阿弟做的種種,都是他心甘情愿的。
“一句抱歉就完了么?”
李瑛睨了他一眼,道:“你還想怎樣?”
蕭濂眼角泛起笑意,道:“不如,喚我一聲夫君吧?!?
席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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