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京儒學(xué)館。
龐牧洶洶穿堂而過,直一腳踹開內(nèi)室大門。
“武儀!你將我支走,竟是為了這等事?!”
武儀正端坐室中,臉色同樣不太好看:“龐牧,你到底是學(xué)宮的人還是儒家的人?”
“我都是!”龐牧直沖至桌前,指著武儀道,“你暗誘檀纓以圖噬道,如此陰損行事,與那卑鄙的法家何異?呸!法家都做不出這等事!”
武儀只側(cè)頭道:“正因法家卑鄙,我才要搶在韓蓀之前與檀纓相談,現(xiàn)下怕是要被韓蓀獨攬了。”
“你休辱我學(xué)宮??!”龐牧只瞪目開罵:
“韓蓀雖不是什么君子,但在此事上可比你要大方得多!
“天道塑唯物開家,法家墨家尚知以禮遵之,當(dāng)堂宣之,賜其資,予其時,待其盈再論之。
“我儒反倒行小人之事,趁其危而噬之??。?p> “武儀,你若有一絲自知,現(xiàn)在就給我請辭館主之職,莫要再敗我儒的名聲!”
“龐牧?!蔽鋬x沉著臉微揚起眼,“若都是你這樣行事,我儒能有今天的壯闊?”
“武儀!”龐牧揚臂向天,“若都如我這樣行事,我儒早已大統(tǒng)天下!”
“我算是知道為何楚國容你不下了?!蔽鋬x只按著額頭揮手道,“此事已罷,不論了?!?p> “此事已罷?你沒聽到我的話么?”龐牧怒瞪雙眼,一字一句道,“現(xiàn)在,就給我,請辭館主之職,莫要,再敗,我儒的名聲,聽清了么?武館主?”
“……”武儀面色一抽,再視龐牧,周身已不覺蕩出一股難言的陰氣,“龐牧,你是要以三境大成的武德欺我一境中成了?”
室外,一應(yīng)儒士也于門前俯身相勸。
“龐師息怒!”
“館主如此計劃,倒也是……為了我儒……”
“我儒本就在秦地式微,若再不借此揚名,還怎與那法墨爭鋒?”
“館主……不也是在只身涉限,從那法奸墨賊手里奪食么?”
“……”龐牧只瞪目相望,望向了每一個人。
他本是盛怒的。
但此時,臉上那一層層鋒利的皺紋,卻又一點點軟了下來,塌了下來。
不覺之間,他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失落中年人。
此刻,他面上再無一絲戰(zhàn)意,只仰目悲嘆:“什么時候,我儒……什么時候變成這樣了……”
武儀只不屑揮手:“總館既命我為館主,便是認(rèn)可我的行事。龐牧你如此資歷與道境,卻仍不通世事,只顧義氣宣泄,淪落到今日,你也該自省了。不論便走,莫要空談!”
“自省啊,好個自??!”龐牧似乎沒聽到一樣,只悲展雙臂,長長一嘆,“走————我走————”
他就此轉(zhuǎn)向墻上的孔圣大像,剛沉躬身:
“學(xué)生龐牧,愚鈍不肖。
“楚地求學(xué)三十載,眾叛親離。
“赴秦傳儒七年余,未立寸功。
“今將行大逆,離儒館,卻無愧于心,無愧于行!
“學(xué)生于圣人像前起誓——
“棄館不棄儒,悖主不悖圣!
“若學(xué)生是錯的,天道盡可誅我千次萬次百萬次!
“但若,錯的是他們。
“便請?zhí)斓乐摇?p> “滅盡天下偽儒?。。 ?p> 至此,龐牧瞠目轉(zhuǎn)身,一劈碎案。
木屑臟塵之間,只見他一身火煉剛金之氣,武儀更是嚇得后竄而起。
“哈哈哈哈哈!”龐牧卻看也不看他,只大笑回身。
行至中堂,他仰視天窗外的朗朗清空,忽覺滿腔暢懷:“舒服!舒服多了!早該如此,早該如此啊龐牧!哈哈哈!”
笑罷,龐牧拂袖離館,無人敢言。
武儀只顫立內(nèi)室一角,口不能言。
幾儒士待龐牧出堂離館,方才敢拿起掃帚進(jìn)內(nèi)室打掃。
“書信傳與總館,龐牧只一心事秦,背師棄道。”武儀咬牙冷冷道,“也書與奉天學(xué)宮、秦學(xué)宮、楚王和春申家。”
幾儒士呆巴巴相望過后,一人問道:“龐師說的是,棄館不棄儒吧?”
“你還稱他為師?你也要棄儒么?!”
“不敢……不敢……”
……
學(xué)宮,檀纓被暫時安置在了周敬之的宿處。
周敬之雖然人不正經(jīng),但好歹是位學(xué)博,在學(xué)宮里分到了一個不錯的小院落。
這里雖談不上戒備森嚴(yán),卻也是無比安全的。
得道者若暗闖,便相當(dāng)于行刺,相當(dāng)于不拿祭酒、司業(yè)和秦王當(dāng)人。
屆時,秦地的法家、墨家和王師都會讓他的家道與他本人付出代價。
眼下,周敬之得知了武儀的行徑,同樣恨得不輕,當(dāng)場便將檀纓塞進(jìn)了自家小院。
與白丕那樣的瀟灑作風(fēng)不同,周敬之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沒幾句話,便與檀纓立好了規(guī)矩:
一,不出學(xué)宮。
二,不與陌生人論。
三,能少見人便少見人。
檀纓自然也認(rèn)可這個安排,與嬴越捎了個信后,便事不宜遲,與周敬之端坐院中,求解寄氣于物之道。
周敬之這可就興奮了,誰讓他畢生所學(xué)就是為了遇到這樣的學(xué)生。
一旦開始傳道受業(yè),他也便收起不正經(jīng)的樣子,正襟危坐,翻手一揚。
一股殷實之氣隨之蕩出,于他掌間凝為一尺。
“此即是我的所托之物,教尺?!敝芫粗p輕一揮道,“在我授業(yè)的時候,它會使你心無旁騖,事半功倍,你不必太注意它,很快會可以自然而然聽講?!?p> 隨著他這一揮,檀纓也當(dāng)真掃清了不少雜亂的思緒,只聚焦于周敬之的一舉一動。
按照周敬之的說法,所寄之物必須是心之所想,知行合一。
如白丕,自幼沉迷棋弈,悟道亦源于此,構(gòu)盤揮棋手到棋來,道法自然。
周敬之則自知天賦平平,只求弘揚墨家,盡心栽出未來,故教尺在手,心無旁騖。
現(xiàn)在,檀纓也需要找到一個能讓他寄托的東西,能承載唯物之道精髓的東西。
聽過之后,檀纓只問道:“所寄之物,將來還能變么?”
“能,但不需要?!敝芫粗Φ溃按宋镏皇敲浇?,用于引出你的靈氣,無論以何為媒,靈氣的表現(xiàn)都是一樣的,比如現(xiàn)在,你還記得我手里拿著教尺么?”
“啊……完全忽略了?!碧蠢t瞠目道,“我懂了,不管你拿著教尺、教鞭還是別的什么,結(jié)果都是一樣的?!?p> “正是如此?!敝芫粗?,“靈氣的功效早在你得道的時候便已確定,現(xiàn)在只是欠缺一個媒介化氣為用?!?p> “如此一說,今后無論如何破境,就只是這個功效了么?”
“不然。每破一境會有新的領(lǐng)悟,物件的功效與數(shù)量也會隨之提升?!敝芫粗尩溃叭绨棕?,他于門前所設(shè)的棋盤便是一境之物,只因他已破至四境,棋子與道法眾多,運用起來才會這般霸道。”
“那武儀呢?”檀纓問道。
“這我不知。”周敬之恨恨抿嘴道,“我只知他在是第一境,論氣象底蘊應(yīng)不如你,但你若無法寄氣于物進(jìn)而施道,卻也難敵他?!?p> “原來如此。”檀纓低頭看著雙手道,“還請周師傳我托物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