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人間三十年，歸來乃是稚童（二合一）
靖安六年春。仙祖于寰州仙來峰感念天地靈脈，集靈為神，合神入念，已還上丹，而后出竅。成就化神，顯神于仙來峰。又開壇講道三月，眾弟子皆有所得。先祖曰：化神時(shí)代已來臨，諸弟子，當(dāng)勤加修煉，莫被后來者居上。
而后，人間名山勝水，皆有靈脈出，煉氣士占據(jù)為宗，煉氣宗門大勝。
——《煉氣士傳·仙祖化神篇》
……
大溪村。
千年古樹下。
陳壽和百靈鳥大眼瞪小眼，不知怎地，忽然之間，陳壽竟不感到害怕了。他反而對百靈鳥為何會說話，產(chǎn)生了極大的好奇心。
“你真是一只鳥？”
“我的確是一只鳥?！卑凫`鳥舒展著自己美麗的羽毛，昂起脖頸，帶著驕傲的奶音說道。
“鳥也會說人話？”
“鳥自然不會說人話，但獨(dú)獨(dú)我是特殊的，因?yàn)槲业昧讼傻那嗖A，仙讓我說話，我就能說話?！?p> 百靈鳥說完，不忘在計(jì)算著今日還有多少句話。
嗯，還有兩句。
“仙？是仙祖王景？”陳壽所知道的仙，只有仙祖王景，他門下的弟子，沒有一個人敢稱自己為仙，只稱自己為煉氣士。
被煉氣士承認(rèn)的仙，只有一個，那就是仙祖王景。
就好像是大衍只有一個皇帝。
王景就像是煉氣士中的皇帝。
至少，陳壽是這么理解的。
百靈鳥搖搖頭，轉(zhuǎn)身看向周悟樹體，道：“這棵樹，才是仙，王景能成為煉氣士，也是靠樹仙賜下的仙緣?！?p> “啊？”陳壽撓頭，道：“可是我聽到的不是這樣的?。俊?p> 他看著面前的巨樹，這千年古樹，他自是知道的，他就是大溪村人，怎么不知道呢？
現(xiàn)在，面前這百靈鳥，卻說這千年古樹，才是仙？
把他搞迷糊了。
不過，這千年古樹，真的好壯觀啊，樹干上凝結(jié)著云氣，根本看不到樹冠。陳壽在大溪村眺望時(shí)，也就是能看到遠(yuǎn)遠(yuǎn)的樹干，如同擎天之柱，連接地與天。
而且，在這里，他每呼吸一口氣，都覺得神清氣爽，腦袋越來越清晰。
“若是在這里讀書的話，肯定不會犯困?！标悏圻@樣想到。
百靈鳥道：“我不管你聽到的是什么，但仙，只有一位，就是我們面前的樹仙。啾啾啾……”
說到這里，百靈鳥今日的十句話就說完，它用一只翅膀在陳壽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示意他站在此地不要走動，它去去就來。
陳壽似懂非懂，即使想離去，仙始之地對他幼小心靈帶來的震撼，也讓他挪不動腳步。
他看著百靈鳥飛入樹干上，飛入云層，很快消失不見，出于好奇心，他踩在松軟的草地上，緩步靠近千年古樹，用手輕輕貼在樹皮上。
“啾啾啾！”
不多時(shí)，百靈鳥回來了，一只翅膀拿著一管毛筆，一只翅膀抱著一疊紙張。
陳壽回過神來，疑惑道：“你怎么不說人話了？你說的是鳥語？可是，我不是鳥，聽不懂你的鳥語……”
陳壽露出愧疚神色。
百靈鳥氣呼呼地拿起毛筆在紙上刷刷刷地寫道：“你說的才是鳥語。”
陳壽在私塾中跟著王夫子學(xué)了一年多的書，一些簡單的字，大體還是認(rèn)識的，他看懂了，思索片刻，靈光一閃，恍然道：“我懂了，你說的不是鳥語，那一定說的是官話，去年長清縣來了一些官到大溪村，說的也是我們老百姓聽不懂的語言，他們都說那是官話，必須要當(dāng)官才能學(xué)會說官話。”
“我說的對不對？”
陳壽期待地看著百靈鳥，他覺得他肯定猜對了。
百靈鳥在紙板上寫道：“不對，不說這個了，你從哪里來……怎么哭起來了？受了欺負(fù)？”
陳壽眼神一黯，緩緩講述起自己的情況來。
百靈鳥為他感到可憐，最后，它寫道：“這里沒有人來，以后你就在這里讀書，我也會寫字，我可以教你。”
“可以嗎？”陳壽一臉擔(dān)憂道：“這里是仙始之地，大溪村的人都說凡人不能進(jìn)來的，不然會受到懲罰?！?p> 百靈鳥寫道：“誰跟你們這么說的？王景嗎？別怕，我跟王景很熟的，如果他要打你，我給你出面，我的面子，他還是肯給的?！?p> 它信誓旦旦保證。
“真的？”陳壽大為震撼，他最崇拜的人就是王景了，面前這鳥竟然跟王景很熟，他有一種想要通過百靈鳥見到偶像的期待感。
“嗯嗯！”
當(dāng)日，陳壽就在樹下讀書，當(dāng)他遇到不會寫的字，百靈鳥也會教他。
待看到陳壽眼中崇拜的目光，百靈鳥心中洋洋得意。
讀著讀著，陳壽感覺餓了，但這里沒有吃的，百靈鳥就飛入云層，飛到樹冠里，采擷樹葉上的露水給陳壽喝。
陳壽喝了，神奇地感覺不到餓了。
而且精神變得飽滿，腦袋也變得清晰，念起書來，進(jìn)步神速。
就這般，
陳壽餓了就喝百靈鳥銜來的露水，然后繼續(xù)沉寂在念書中，竟是感覺不到疲累，也沒有感覺困了要睡覺的念頭。
而且，這里的光芒如一，看不到太陽，卻處處都是明亮的。
不知讀了多久。
百靈鳥從樹冠上的百靈宮飛下來，它興沖沖地對陳壽說道：“陳壽，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好地方，你跟我來?！?p> 說罷就飛上樹干。
陳壽傻眼了，這千年古樹接天一般，他怎么爬的上去？
“陳壽，快跟上?！?p> 百靈鳥的聲音從上方響起。
陳壽一咬牙，開始爬樹，他竟發(fā)現(xiàn)，他的氣力增多了好多，居然輕易就爬上了樹，他快速攀爬著，跟在百靈鳥的身后，不知不覺中，他的身體就被柔軟的云氣包圍。
“我……爬了這么高？”
陳壽透過云層往下看去，只覺頭暈?zāi)垦?，他到現(xiàn)在都沒有明白過來，他怎么有力氣爬這么高的？
而且還沒有感覺到累？
“陳壽，過來，跟我進(jìn)去?！卑凫`鳥走在一根樹干上，一頭扎進(jìn)主干上一個小洞里。
陳壽來不及多想今日異常，連忙跟上，看著這小洞，一步踏出，然后，他就踩空了。
“啊啊啊……”
陳壽感覺自己雙腳踏空，身體快速下降，耳邊傳來呼呼的風(fēng)聲。
他想起他以前跟玩伴們爬樹掉下去也是這種感覺，那一次，直接將腿摔斷了，不能下地干活，他爹又將他揍了一頓。
“我要摔死了嗎？”陳壽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
“我就這樣死了？爹和娘，肯定會傷心的吧？”
“砰！”
來不及繼續(xù)悲傷，陳壽只感覺后背砸在一片柔軟之上，往上彈了彈，又重新落在柔軟之上。
他驚詫地爬起來，看到周圍是一片柔軟的草地。
有風(fēng)吹來，這些沒過膝蓋的綠草，像波浪一般起伏，頗為壯闊。
他一抬頭，便是看到了一株巨樹。
遮天蔽日，樹干就算是一千個人，一萬個人，都抱不過來吧？這巨樹，閃爍著玄妙的光芒，又似乎散發(fā)著蒼茫的氣息，仿佛來自于歲月的盡頭。
陳壽被這一幕，震撼地忘記了呼吸。
“陳壽，這里怎么樣？”百靈鳥對自己的神奇發(fā)現(xiàn)，很是滿意。
陳壽聽到百靈鳥的話，這才從震撼中回過神來，他轉(zhuǎn)頭看向百靈鳥，呢喃自語道：“這里，是仙的體內(nèi)？”
他沒有忘記，剛剛他爬上樹仙身上，而后在樹干上的小洞掉下來的。
“應(yīng)該是吧？”百靈鳥撲騰著翅膀，看向這個剛發(fā)現(xiàn)的世界。
陳壽也四顧看去，只見，在巨樹的范圍之外，是更廣闊的世界，森林千里，廣袤無比，給人一種蒼茫的氣息，好似大地初開。
“仙的體內(nèi)，竟是一個這樣的世界?！?p> 陳壽感到不可思議。
百靈鳥看著面前巨樹，比外面仙的樹體還要高大，它忽然心中一動，竟是想要在這巨樹上，也建造一個百靈宮。
想到就做，百靈鳥向巨樹飛去，剛接近巨樹，便似有一層無形屏障，彈在它的身上，它‘哎呦’一聲慘叫，就被彈飛，狼狽地摔倒在遠(yuǎn)處草地上。
陳壽見此，連忙過來，關(guān)切問道：“你沒事嗎？”
百靈鳥感覺渾身都疼，搖頭晃腦飛起來，說道：“我沒事?！闭f完，有些害怕地看向巨樹。
陳壽道：“你不要靠近巨樹了。這巨樹，應(yīng)該也是樹仙吧？”
說著，陳壽目光看向巨樹，看著看著，他忽然感覺有一種玄妙的氣息，自巨樹上浮現(xiàn)出來，而后，向他籠罩而來。
陳壽鬼使神差地珈跌而坐，閉上眼睛，陷入這種奇妙的感悟中。
陳壽好似做了一個夢，很長很長的一個夢，他好想夢到了無盡的黑暗中，有大小如雞子之物事，忽然，這雞子被巨斧劈開，而后，黑暗散去，大地出現(xiàn)，天空出現(xiàn)，日月出現(xiàn)，山河湖海出現(xiàn)。
唯獨(dú)沒有生靈。
只有一株百丈高的樹，孤獨(dú)地矗立在蒼茫的大地之上。
然后，有一個少年來了。
他坐在了樹下，跟樹說話。
那少年，陳壽看不清模樣。
之后，生靈越來越多，他們很多人都齊齊坐在樹下，聽著那少年講話，那少年說的話，陳壽一個字都聽不懂，陳壽覺著，那少年說的一定是官話。
時(shí)光快速流轉(zhuǎn)，人來人往，人去人散。
視線中光景一轉(zhuǎn)，陳壽又看到一個個白色光團(tuán)出現(xiàn)在眼前，圍繞著他身邊游蕩，他伸手想要觸摸，那些光團(tuán)又逃開。
陳壽不免升起沮喪之氣。
忽然，有一個光團(tuán)向他沖來，直接撞進(jìn)他的腦袋里，陳壽一瞬間，便感覺有龐大的信息灌入腦海中，那些信息，十分玄妙，晦澀難懂。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剎那，也許是很久很久，他耳邊，好像聽到了百靈鳥的說話聲。
他連忙清醒過來。
“陳壽，你終于醒來了，你好像得到了仙緣。上次那個王景的弟子張仲，也是這樣得到仙緣的吧？奇怪，仙不是睡了嗎？怎么還能給你賜下仙緣？”百靈鳥疑惑不已。
陳壽聽完百靈鳥的話，他才恍然，原來那仙緣，是仙賜予他的，他連忙對著巨樹跪拜下來，感謝仙賜予他仙緣。
“你得了什么仙緣？”百靈鳥好奇道。
陳壽誠實(shí)道：“我得了一部名為《太清丹仙經(jīng)》的仙經(jīng)?！?p> 百靈鳥驕傲又高興道：“哦，那聽名字，沒有仙傳我的《青冥扶搖經(jīng)》厲害?？磥?，仙還是對我最好的?！?p> 陳壽想起他好像在那玄妙世界中待了很久，心中不免憂慮家中，他問道：“百靈鳥，現(xiàn)在過去了多久？”
百靈鳥聞言，立即在心里計(jì)算著：“哦，我總共說了三百句話，那么，就是過了三十天?！?p> 聽到只是過了三十天，陳壽松了一口氣，道：“百靈鳥，我得回家了，我離開家一個月，我爹娘肯定要擔(dān)心了?！?p> “只是，這么高，該怎么出去？”陳壽抬頭望向天空，他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要出去，自然要飛出去。
他剛得仙經(jīng)，并沒有開始修煉，不會飛舉之術(shù)。
這般想著，他忽然感覺身體被什么輕輕一推，再回過神來，已經(jīng)回到了千年古樹下，巨樹世界之外。同樣的，百靈鳥也被推了出來。
陳壽將草地上的書籍拿上，對百靈鳥告辭道：“百靈鳥，我要先回家了，等我有時(shí)間，再來看你?！?p> “好的，我等你?！卑凫`鳥揮著翅膀道。
陳壽抱著書籍出了仙始之地，想起樹仙來，心中又是激動又是狂喜，他可以成為煉氣士了。
成為煉氣士，一直都他第一的夢想。
讀書做官，才是他第二夢想。
懷著激動的心情，他往家中走去，來到家門口，剛好見到父親陳全出門，他連忙走上前去，喊道：“爹，我回來了！”
陳明看了陳壽一眼，罵道：“滾滾滾，誰家的孩子，見人就叫爹，我可沒飯你吃?！?p> “爹，你不認(rèn)識我了？”陳壽傻眼，面前這人，跟他爹陳全長得一模一樣，而且，也是從自己家走出來的，怎么可能不是他爹。
陳明疑惑道：“你到底是誰家的孩子？嗯？你長得倒是像我小時(shí)候？你叫什么名字？”
陳壽道：“我叫陳壽，我爹叫陳全啊?！?p> 陳明一聽，面色大驚，道：“你說什么？你叫陳壽？”
陳壽認(rèn)真點(diǎn)頭，道：“是啊，我叫陳壽，這里是我家……”
說到這里，他也開始狐疑了，面前這人，長得跟他爹一模一樣，但性格脾氣卻不像，要是他爹，他一個月不回家，早就一個大耳光劈上來了。
“爹，爹，我哥回來了……”陳明心中震驚，驚慌失措地返回家中，邊跑邊喊道。
不一會兒，陳明就扶著一個老人出來，那老人五十多歲，莊稼人，五十多歲已經(jīng)是垂垂老矣，面上布滿了皺紋，這老人，看到陳壽，渾濁的老眼登時(shí)一紅，哆哆嗦嗦地走上前來，抱住陳壽，老淚縱橫道：“我的兒啊，這三十年，你到底去了哪里？爹找你找的好苦，爹后悔了，爹不該打你的，爹不該不讓你念書的……”
“三十年？”陳壽聽到這句話，猶如被雷劈了一下，整個人愣住了。
“百靈鳥不是說，只過去了三十天嗎？”
……
靖安六年，有大溪村幼童，走失。于景元三年歸，人間三十年過去，其父老矣，其乃是走失時(shí)稚童模樣，堪稱人間奇事。
——《長清縣縣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