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開始訓練的前一天下午,訓練場難得地開了動員大會,尹夢的意思是這樣可以鼓足士氣,提高大家的凝聚力。
白蘭說她是年紀大了,愛搞形式主義。
唐清讓微微一笑,其實這之中的含義她一清二楚。
會場里的隊員男女五五開,大多數(shù)都穿著運動服和舒適的短袖,女孩子都扎著高高的馬尾,也有極少數(shù)的女孩子把黑色的頭發(fā)編成一個粗壯的辮子放在腦后,大家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內(nèi)容不過都是些:
“休假的時候去了哪里?”
“有沒有戀愛?”
“最近箭法有沒有后退?”
白蘭挽住她的手,笑臉盈盈的,“你也快二十五歲了吧,有沒有談戀愛的想法呀?”
“我???”唐清讓搖了搖頭,“我這個性格不適合戀愛,而且大家這樣封閉式訓練,一天都碰不到手機,下了訓練場就是睡覺,哪來的時間談戀愛。”
“nonono,”白蘭打斷她的話,“不是老師的訓練讓你沒有私人時間,是你自己的訓練強度沒有。”
“那你戀愛了嗎?”
精準狙擊的毒舌,也算唐清讓除了射箭以外最擅長的事情。
“阿讓~”白蘭抱著她的胳膊撒起嬌來,后腦勺的高馬尾也晃悠起來,模樣可愛,“你怎么老拆人家的底嘛~”
“別這樣,怪肉麻的?!?p> 正說著,場館突然安靜了下來,尹夢帶著幾位打扮正式、身穿西裝的男士走了進來,長相隨和,像是武俠小說里面不諳世事的隱世大佬。
“這幾位以后應該就是我們的教練嘍?!?p> 唐清讓聽到后排的聲音,不轉頭也知道是哪位“大神”。
“喲,那你說,你想去哪個教練手下???”
淡淡的聲音飄過來,唐清讓看了白蘭一眼,一臉“咱們倆默默吃瓜”的神情。
說話的倆人是徐在佘和江意,不僅在同一所小學讀書,初中、高中、甚至現(xiàn)在大學都在一個學校,就連實戰(zhàn)經(jīng)驗和性格都差不太多,因此大家也老是叫他們雙胞胎兄弟。
不過徐在佘不太喜歡這個輩份,因為他覺得他和江意一直都是父子關系。
徐在佘語氣正直,眼神善良,“江意,你放心,不管哪個教練帶我,我都不會拋棄你這個寶貝兒子的?!?p> “我是你爹!”江意飛了個白眼過去,笑道,“是不是想要我把你小時候尿褲子的事情說出來?。俊?p> “這事我都快聽爛了,江意,下次換件稀奇的吧?!碧魄遄屨驹谇芭怕曇舨恍〔淮?,但內(nèi)容足以飄進他的耳朵里。
“你湊什么熱鬧?”
“湊你尿褲子的熱鬧?!?p> 徐在佘頓時啞口無言,甚至想現(xiàn)在在網(wǎng)上搜索一下,怎么才能速成一口“好口才”。
拍打話筒的電流聲警示臺下的運動員噤聲,動員大會也自然由尹夢主持。
尹夢,45歲,身高168公分,體重50公斤,20歲加入國家隊,22歲時,成為第一個拿下射箭競賽金牌的女選手,退役六年,在42歲時擔任射箭隊總教練,唐清讓就是被她發(fā)現(xiàn)的滄海遺珠。
簡短的開場白過后,尹夢簡單地講明了接下來的這一年里的目標規(guī)劃以及訓練強度,不過剛經(jīng)歷過兩個月的長時間休假的運動員們,好像還并沒有意識到之后會面臨著怎么樣的“魔鬼訓練”。
在介紹完各個教練后,場下的運動員已經(jīng)聽不進去臺上的任何一句話了,都在紛紛猜想自己的帶隊教練會是哪一位。
“如果我能去黎教練的隊就好了,人又溫柔,說話聲音也好聽,”白蘭似乎好像已經(jīng)身處黎教練的隊伍,開始暢想著后續(xù)故事,“那我訓練肯定天天都很有干勁?!?p> 唐清讓笑她,“你這是給自己找教練還是找男朋友呢?”
徐在佘猛然大力拍了一下唐清讓的肩膀,壓低聲音,“誒!你別老說她了,你呢?想去哪個教練那兒?”
“嗯…”
短暫的思索。
“看分配吧,我都能接受?!?p> 說了又和沒說一樣的回答。
“老古板,”徐在佘不免吐槽,“我覺得,想去哪個教練隊里,就得靠努力,大不了我死皮賴臉一頓,就能得到下半輩子的幸福?!?p> “徐在佘,我勸你還是安分一點,”江意一只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這幾位教練都不是好惹的主,你把他們?nèi)敲?,可不是罰跑幾圈的程度?!?p> 白蘭也露出一副關心的樣子,“就是啊,你還是安分點吧,別一上來就給教練留個壞印象?!?p> “他不用留,”唐清讓側過身看了徐在佘一眼,“他本來給人的印象就不好。”
“唐清讓你不損我會死是吧?!”
“咳咳,”尹夢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下面,我開始分配各位運動員的所屬教練。”
隨著前三隊的名單逐漸結束,剩下幾個人的心也都懸了起來,現(xiàn)在除了尹夢以外,只剩下周婷的隊伍名單沒有被公布。
周婷,39歲,因傷退役,曾蟬聯(lián)三屆國際大賽冠軍,業(yè)界奇跡,退役時無數(shù)粉絲痛哭流涕,各家媒體爭相報道,感嘆她無法繼續(xù)為國爭光的遺憾。
“周婷隊,徐在佘。”
隨著第一名隊員的公布,徐在佘情不自禁地罵了出來,“靠!”
“江意?!?p> “白蘭?!?p> 白蘭一個軟腳抱住唐清讓,無力地嘆出兩個字,“完了。”
唐清讓拍了拍白蘭的手,算是安慰她。
“唐清讓?!?p> 全場冷了一秒。
白蘭抱著唐清讓的手松了下來,試圖在她毫無起色的臉上找到一絲情緒的起伏。
但,沒有。
唐清讓自從站在賽場后,成功蟬聯(lián)兩屆國際大賽的冠軍,當時,所有人是將她與周婷劃下等號的運動員,甚至叫她“小周婷”。
所以在她被迫退役之后,鋪天蓋地的新聞報道將她們二人拉出來互相對比,最后這場鬧劇是在周婷本人的回應中落幕的。
她說,“既然是小周婷,那就還差點火候。”
因此,唐清讓不太喜歡這個稱呼。
不過,這卻并不影響她的好心情。
直到動員大會結束,尹夢下了通知,讓運動員們跟隨自己的教練,回到分配好的訓練室里進行訓話和訓練。
每隊下來平均8個人,周婷這隊里,男女各有四個人,白蘭是隊長,副隊長是江意,一圈介紹完畢,幾個人按照高矮順序站在一起,等著周婷布署訓練計劃。
對于早早收集過各位教練信息地徐在佘,現(xiàn)在只覺得周婷實際上比他印象中的樣子還要嚴肅,或者說,刻薄。
“女生的訓練強度對標白蘭,男生的訓練強度對標江意,”周婷翻了翻手里的信息表,頓了一下,“唐清讓,你還是單獨訓練,按照你自己的節(jié)奏訓練?!?p> 聽到這話,剩下的七人都齊刷刷看向唐清讓,她盯著周婷的眼愣了一秒,點了點頭,“…是?!?p> 簡單訓練結束后,唐清讓被白蘭拖著回了宿舍,憋不住的吐槽出口就來,“周教練到底在搞什么啊,我訓練時間才三年,都沒參加過國際大賽,讓我當隊長,到底是她瘋了還是我瘋了。”
“也許是想鍛煉鍛煉你,”唐清讓一邊說著一邊從抽屜里拿出手機,準備開機,“培養(yǎng)你的教練天分,而且我覺得這是個很好的機會,治治你的社恐。”
“可是我一想到要和隊友天天溝通,還要擔起隊長的責任,我就覺得很嚇人,”白蘭在床上翻了個身,“說實話,我一開始以為隊長會是你的,我都做好擺爛的準備了的?!?p> “別擔心啦,”手機里猛烈彈出來好幾條未接電話和短信的提示,唐清讓點開一看,是個沒存名字的電話號碼,“我回個電話,等會兒一塊去吃飯?!?p> 白蘭點點頭,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發(fā)呆,心里策馬奔騰。
唐清讓看著幾條莫名其妙的短信,快速地回播了電話,不過幾秒就聽到慌張的聲音傳進耳朵,“阿讓,是我,蘇若,你現(xiàn)在有空嗎?”
“怎么了?有事你先說?!?p> “我和方宇的事情,被我媽知道了…”
唐清讓不是很清楚她的意思,“那這不是好事嗎?你們也在一起快一年多了吧,可以和家里人說了。”
“我和他不是男女朋友關系…”
“什么?”
短暫的猶豫之后,蘇若嘆了口氣,“還是見面說吧,這件事情,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p> “行,”唐清讓揉了揉太陽穴,“我剛進隊,要封閉訓練,現(xiàn)在請假也不像話,你直接來我訓練場這邊吧,你能進來。”
麻利地洗了個澡,半個小時后,在陽臺上往下看,不少穿著工服的工作人員搬著原木色大箱子進進出出,蘇若就是這個時候給她發(fā)了條短信:“我到了。”
兩個人找了個清靜的地方坐下,唐清讓看了一下手機上的時間,“我不能待太久,半個小時,你把事情從頭到尾和我說一遍?!?p> 蘇若一五一十地交代,唐清讓坐在一邊,全程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在最后問了她一句,“現(xiàn)在的情況呢?”
“我媽準備起訴方宇,律師都請好了?!?p> “若若,你被職場性騷擾的時候,為什么不告訴我?”細聽著,她的嗓音帶著顫抖。
蘇若猛然抱頭痛哭,整張臉都掩埋在兩只手中,肩膀無法控制地抖動,“我…我不想說,我覺得做錯的事情,或許是我。”
“你從來就做錯過任何事情,現(xiàn)在,哭解決不了問題,”唐清讓不懂怎么安慰人,只能笨拙地拍拍她的肩膀,“你說的那個律師,你有他的聯(lián)系方式嗎?”
“我…我有!”蘇若胡亂擦了一把眼淚,從包里翻出一張皺巴巴的名片,“這是方宇給我的,他說,你可能會要這個?!?p> “他倒是在這種事情上看的比你通透?!?p> 即便是現(xiàn)在,唐清讓也改不了吐槽人的毛病。
在鍵盤上迅速輸入了電話號碼,唐清讓緩緩等著對方的回應。
“您好,這里是迤山事務所,請問您有什么需要咨詢的嗎?”
“我是蘇若的朋友,有些事情想和你們負責人詳談?!?p> “好的,請您稍等,”電話那頭的趙澤看了一眼辦公室里的衛(wèi)迤,隨后把電話轉了進去。
“你好,我是衛(wèi)迤?!?p> 唐清讓看了看名片上的兩個字,確認了是本人之后直接開門見山,“蘇若母親那邊,我會勸說她撤訴,但是我這里有另外一個案子需要您的幫助。”
電話那頭沒有說話,唐清讓開始了一個人的獨角戲。
“蘇若的老板陳武,我也有所耳聞,我也相信,蘇若絕對不是第一個受害者,也不會是最后一個受害者,”唐清讓看了看身旁的蘇若,她的情緒已經(jīng)平復很多,“我希望衛(wèi)律師可以做下一位受害者的辯護律師?!?p> “首先,我很感謝您對我的信任,”衛(wèi)迤放下手中的鋼筆,細細解釋,“但是性騷擾的案件本身取證就很困難,也很難保證受害者會因為家庭社會的各種因素選擇隱忍,其次,案件發(fā)生的時間線過于模糊,如果不能找到絕對定罪的物證,很難起訴成功。”
這下?lián)Q唐清讓不說話了。
“我理解你對朋友的關心,也知道你現(xiàn)在一定很氣憤,但我作為一個律師,必須得將這些風險全部告知。”
“是不是只要有人證或者物證,就能抓他定罪?!?p> 衛(wèi)迤顯然沒想到這個回復,頓了一下,“是的。”
“那我提前預約您三個月后的第一場辯訴?!?p> 衛(wèi)迤有些為難,“這樣吧,我可以給你三個月的時間,但如果三個月后,找不到證據(jù)或者人證,這件事情也就沒有再商討的必要了。”
職場上,這句話是最有效的話術,甚至不會給人帶來“畫大餅”的即視感。
唐清讓掛斷電話,跟蘇若簡單說了一下自己的想法,“這個律師應該很專業(yè),再加上他在電話里的語氣和思考角度,我相信他應該是站在受害者這一方的?!?p> “那現(xiàn)在我們該怎么辦?”
“你先回家安撫住阿姨,盡量讓她撤訴,這幾個月里,你先等我的消息,其余時間你就好好工作,按時休息。”
“可是…”
唐清讓心里盤算著事情,“這件事情你和方宇都不能再插手。”
“為什么?”
“如果是按照你的名字來起訴的話,不管如何,都會對你之后的生活有影響,”唐清讓看向她,“方宇也不能被攪進來,不然對他的工作影響太大了?!?p> “方宇那邊我知道,可是我…”
“沒有可是,”蘇若的猶豫換來的是斬釘截鐵的回答,“你們倆總有一天會公開關系,然后結婚生子,我知道你不在乎外面的這些虛名,可惜現(xiàn)在的人情世故里,哪怕你自己再干凈,都會被人詬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