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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著山間的夜風,注視著眼前在瑩白色月光普照之下的世界。
此刻的她并沒有回去,而是在分別后就那么坐在山邊的懸崖上,仔細的感受著這個令她非常熟悉的世界。
她的腳下是赤鼻磯的江水,遠處的流水聲源源不絕的傳來。
一頭長發(fā)隨意的順著夜風飄蕩,她就那么隨意的坐在那里,靜靜的坐在這里。
因為先前的交談,她想起了曾經(jīng)的一些事情。
她想起了那位帶走了自己佩劍的軒轅氏,想起了學會幻化之術后花費數(shù)十年時間治水的那人。自然的,也想到了那個框了自己一百年,似乎是叫做夫諸的兇獸。
想到了那位王后兼大將軍的少女,想到了自己的那些學生。又想到了那位將一個稱號跨越千年傳承到現(xiàn)在的,曾經(jīng)橫掃六合統(tǒng)一華夏的那個人。更加想起了,那個由自己兩人一起取得筆名的那位詩人。
一個個人在眼前閃過。時間。只有在回憶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已經(jīng)度過了那么久遠的時間。
“活著”和“沒有死”,兩者有什么區(qū)別?前者在于對自身努力的事情不懈奮斗,后者只是毫無目的的單純度日。
這樣來看,在失去戰(zhàn)士這一身份的時候,在失去了使命的那一瞬間,自己就已經(jīng)從“活著”變成了“沒有死”。
不對,那不是自己的理想……
想到這里,州微微的皺起了眉頭。緩緩仰頭看著空中,看著那因為沒有光學污染的燦爛星河,她的心里這才平靜了下來。
當年的自己是突遭到災難,之后只能選擇了那條成為戰(zhàn)士的道路,也就是說一切都是形勢所迫,那并不能算是自己的理想。
既然如此,那么自己的理想是什么?
現(xiàn)在想來,可能是普普通通的從大學畢業(yè),普普通通的做一個小職員,然后再普普通通的活著。最后在垂垂老矣之際,再普普通通的離開這個世界。
或許,這就是自己最原本的,所向往的生活吧。
怪不得,當初的蘭特曾經(jīng)對自己說過。當自己從實驗室走出來的那一刻,自己或許就已經(jīng)死了。
抬手從旁邊拿過一塊石子,真氣流露之下瞬間將石子削成尖銳的狀態(tài)。
抬手在左手的手掌上劃過,鮮紅的血液順著呼嘯在山間的東風流淌而出。
但只是瞬息之間傷口就完全愈合,甚至連一道傷疤都沒有留下,一切仿佛根本都沒有發(fā)生過似的。
死亡,對于自己而言實在是太過于奢侈的一件事情了。
正在這時,腳步聲從后面?zhèn)鱽?。雖然知道這個世界上目前還沒什么能傷的了自己的,但她還是敏銳的捕捉了那來人的氣息。大半夜不睡覺跑這來登山,這明顯就不是正常人。
不過只是下一瞬間她就發(fā)現(xiàn)了不對,那個人,好像自己有些熟悉。
“你還沒走?”
看著面前坐在山崖上的州,正向上爬山著的蘇東坡顯得有些詫異。
就像州覺得大半夜不睡覺在這游蕩的人可能有問題一樣,他也對有人晚上在這里顯得極為吃驚。
“怎么了?”扭過頭看著站在身后的蘇東坡,州朝對方微微點了點頭說道。
因為有別人在這里了,于是同時也開始整理自己的長發(fā),重新將其梳攏到冠冕的下面。
幸好這個時代的人們不剪頭發(fā),不然兩次嶄露出長發(fā)的她或許真的要被人懷疑性別了。
因為大家認為體之發(fā)膚受之父母,所以即便是成年男性也只會束發(fā),并不會剪發(fā)。
而加冠,就是成年儀式,標志著他們可以將長發(fā)束在冠冕之下了。代表著他們從孩童變成了成年人。
“我睡不著,跟我去見一位朋友吧?!笨粗媲暗娜?,蘇東坡微微一笑說道。
雖然覺得大半夜去見朋友,這一點似乎怎么看都有點問題,但對方說的那么泰然自若的,就應該是有什么屬于他自己的考量吧。
于是州還是點了點頭,從對方看來非常危險的懸崖邊上過來后就跟著走了。
兩個人在月色下一直向山頂而去,很快就來到了一座寺廟面前。
到了門口后推開門,寺廟大門并沒有上門閂,兩人就這樣看上去大搖大擺的走到了里面。在蘇東坡的帶路下,他們來到了寺廟后面的一座小房間的門口。
“你的朋友就在這里?”看了看房間里早就熄滅的燈,州有些詫異的說道。到現(xiàn)在她都沒理解這個小蘇學士到底是想做什么。
沒有說話,蘇東坡只是點了點頭。扭頭看了看周圍,不知道他這是在考量什么,隨后直接走到門口而去。
就在州想著里面的人八成睡著了,這叫門的話里面能開嗎,不過下一秒她就發(fā)現(xiàn)自己多慮了。
“懷民,懷民!張懷民。睡了沒,開開門,是我呀。張懷民!……”
聲音遠遠的傳了出去,在這個安靜的夜晚里此刻顯得是那么的刺耳。
看著旁邊不停砸門的小蘇學士,州的表情瞬間僵住了。這一聲聲的呼喊,讓她忽然想起了某篇文章里的兩個形容詞。
空谷傳響,哀轉(zhuǎn)久絕。
這一幕看上去實在是有些怪異,槽點太多以至于州一時間不知道該這么辦了。
先前在江上飲酒的時候,那么文雅的小蘇學士。此刻卻挽起袖子,仿佛輪動大錘似的一拳拳就往前面門上砸著。他倒也不嫌累,聲音高一聲低一聲的接連不斷。
抬頭看了一眼天色,此刻已經(jīng)屬于深夜了。著大半夜的,就算人家睡了,這也能把人叫醒了。
這不禁讓她想起來在許久的過去,上大學的時候,大半夜舍友把人搖醒就為了問一句你睡了沒。
雖然現(xiàn)在這段記憶已經(jīng)很模糊了,就連這件事的前因后果,那些人的相貌、名字等等都忘得差不多了。但還是記住了有這么一件事。
然而現(xiàn)在的樣子,不就和那時候差不多嗎?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門終于是開了,一個有些衣衫散亂的人揉著眼睛從房間里出來了。一看就知道,這人純屬是被剛才蘇東坡砸門聲給吵醒的。
“原來懷明也亦未寢。走吧,今天月色正好,我們?nèi)ブ型ベp月去吧。”
看著開門的人,蘇東坡的樣子顯得特別高興。拉起那個可能剛起來,一時間還沒明白過味來的中年人,直接轉(zhuǎn)身就朝著寺廟的中庭而去。
州沒有辦法,見好像與自己也沒啥關系,就只能遠遠的在后面跟著。
兩個人在路上,蘇東坡拿著對面人的手說著什么類似于月色真美、天氣真好、環(huán)境宜人之類的。
不過有一點特別有意思。就是中庭這里周圍種植了不少竹子和柏樹。因為地上有不知道怎么來的積水,周圍柏樹和竹子的影子直接在月光下倒影在了地面的積水上。
這本來就是一個倒影,平時看到也沒什么。但兩個人硬把這給看成了湖水里水藻和水草交錯纏繞在一起的樣子了。這可是地面,可不是在湖面上。
這倆完全不是一個東西,但卻都能看成一個樣子。州忽然覺得這倆人,一個喝高了,一個沒睡醒,心理想這倆人可能真的該睡了。
就這樣看著他們談天說地,沒用太長時間后就將那個應該是叫張懷民的人給放了。然后兩人原路返回,穿過中庭走出了寺廟的大門。
走了之后,蘇東坡一改那種有些沉醉的狀態(tài),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
“你這么做,應該是有原因的吧?”看著對方的樣子,州有些無奈的說道。她還真看不出來這到底是哪一出。
“你應該知道的,我是被貶的官員,被貶倒黃州這里的。而我也見到過有許多被貶的官員,因為想不開而自殺的?!?p> “當初我自己被貶,又收到了表弟去世的消息。就在我泛舟于湖面之上,思考對未來打算的時候,被別人誤以為是自殺給強行救下來了?!?p> 說到這里,蘇東坡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
“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被貶快四年了,這些事早就已經(jīng)看開了。而張懷民他今天才被貶,我也是剛剛受到了他寄來的書信。因為害怕他做出什么傻事,于是我這才強行砸門?!?p> 在講到這里的時候,蘇東坡突然苦笑了一下說道:“說句真的。剛才叫門卻無人應答的時候,我的心里真的一下子就懸起來了。我害怕當我打開門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幅我自己怎么都不想看到的景象。不過幸好,事實證明是我多慮了。”
“原來如此?!?p> 聽的他的解釋,州逐漸的理解了。在有了這個原因背景后,她忽然覺得之前那看似匪夷所思的一幕似乎也沒什么不能理解的了。
不過這蘇東坡光顧著著急了,對方不是不開門而是真的在睡覺這一點,反而被他給忽略掉了。
這件事之后兩人下山然后分別。蘇東坡回到了他的東坡府,州也回到了自己的那家店鋪的二樓。
不過令她沒有想到的是,這都已經(jīng)這么晚了,那位房東老太太竟然就坐在通向二樓的樓梯這里。身上只是披了一張?zhí)鹤?,整個人靠在樓梯扶手上小憩。
看到這里,一股暖流忽然在州的心底里翻涌起來。自己一個人生活慣了,她是真沒想到,如今竟然有人在掛念自己。
輕輕的將對方抱起來,這位年紀不小的老人抱在懷里讓州感覺到竟然是那么輕。
隨后小心翼翼的走到二樓,將對方放到房間后才結(jié)束。
看著躺在床上被蓋好被子的老人,州那許久沒有太多表情的臉上略微牽動一下,嘴角處劃過一個不易察覺的弧度。
抬手,碧綠色的真氣一絲一縷的悄然而出,如同絲線一般從對方的四肢百害悄然進入。
整個過程很快就結(jié)束了,隨后她悄然無聲的離開這里回到了隔壁屬于自己的房間中。
坐在床上,雙腿縮到胸口處被左臂環(huán)抱住,腦后長發(fā)自然散開,如同瀑布一般散落到床上。
此刻的她就那么靠在床邊的墻壁上,抬著右手,看著正從自己手掌中散發(fā)出來的淡淡碧綠色真氣。
州很清楚,在自己真氣的幫助下,那位老人至少活過一百歲都毫無問題。
但是漫長的壽命則是意味著親身感受時代的變化,如果未來十幾年再發(fā)生什么類似于之前五代時期的戰(zhàn)亂的話,那么這位老人只能無端的遭受苦難。
這樣來看,自己這種行為,到底是不是在幫助她人呢?
世人都想永生,但真的永生的自己則清楚的知道。永生,絕對不是什么美好的饋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