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做畢,幾秒鐘后,臺下爆發(fā)出如夜晚的鼾聲一樣突兀且漫長的掌聲。
我不喜歡那種聲音,但換做是她的話,我就不得而知了。
她站在舞臺上,微微喘著氣,露出的小腹急促且規(guī)律的起伏著,額頭和下巴上伏滿了汗珠。
但她是那么的驕傲且自信,像是一年前一樣,她是一位即將加冕的女王。
絢爛的燈光像是被晨光照射的霧水,慢慢散了,整個會場被罩進靛藍的夜色里,只剩下了那些淺藍色或是米白色應(yīng)援棒的光。
而此刻坐在電視機前的我,全然是一個外人。我們也許還算不上朋友,僅僅只是認識過彼此而已。
接著,一束光從天花上照下來,像是燈塔一般的光,打在她身上。惹得臺下的粉絲再一次尖叫起來。
而我驚奇的發(fā)現(xiàn),她換上了那套演出服,那套一年前,在這里,在北海道演出的那套服裝。
記憶像是永不停轉(zhuǎn)的摩天輪,而我被再次載了上去。
直到臺下的歡呼漸漸平息,她才把系著米白色絲帶的藍綠色麥克風舉到嘴邊。
“接下來這首新歌,是我第一次在舞臺上唱,希望大家會喜歡?!?p> 她的聲音是那么動聽,像是神社里的響動的金色鈴鐺。
“但在唱這首歌之前,我想給大家講一個故事…”
“好!”粉絲們是如此異口同聲。
“那么,接下來請大家安靜下來,聽我講吧!”
……
“我曾經(jīng)喜歡過一個人…”
在這句話被她說出口的同時,臺下爆出了幾句驚嘆,但是旋即又安靜了下去。
而電視機前的我也是這種反應(yīng)。
“我曾經(jīng)喜歡過一個人,她是那么的體貼溫柔。我記得,我們一起在游戲廳抓過鯉魚王的玩偶,在冰淇凌店的露天陽臺一邊看雪一邊吃著那家店冬季限定的哈蜜瓜刨冰……
“可我知道,她并不快樂,而我在遇到她之前,我也過的并不順心:選秀,綜藝,演唱會,見面會……一樣樣都讓我喘不過氣來,所以,請允許我這么說:我當然喜歡站在舞臺上與你們一起歌唱,但現(xiàn)在,我更期待去擁抱一個獨屬于自己的未來……
“抱歉,各位,我需要一些可以由自己掌控的時間,去和我這個年紀的人一樣,和朋友聊聊八卦,和戀人有一次date……是她教會了我這個道理?!?p> 此刻,我坐在電視機前,一言不發(fā),早已閉上了雙眼,但只有聲音無能為力。
此刻,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也不想說任何一句話。
她口中的“戀人”,想必是說我了。
但是,對不起。我不可能喜歡上你,我們只不過是當過彼此幾天的朋友而已,你不像我這么平庸,而我也不習慣像你這么高高在上。
對不起讓你覺得我對你如此重要。
但也感謝你曾經(jīng)喜歡過我…
“所以,我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來寫這首歌,沒用什么華麗的辭藻,單單是為了自己而寫的歌,來作為我最后一張專輯的主打歌?!彼驹谛强毡尘暗奈枧_上,平淡卻又堅定的說。
我不知道我此刻該露出什么表情。
“我,星島櫻,同時也是作為中村麗奈,正式宣布:在此次演唱會結(jié)束后,永久退出娛樂圈?!?p> 臺下的歡呼聲早已停止,又變作一片死一般的寂靜。而我也是,雖然不在現(xiàn)場,但也覺得自己還在跳動的心臟仿佛被誰扼住了。我現(xiàn)在什么也聽不見,耳朵里卻又交雜著蜂鳴器震動般的刺耳聲響和心臟沉重的搏動聲。
噪音總還是比空虛的靜默更讓人有安全感。
我盯著電視屏幕下方本該滾動著歌詞的字幕欄,它在一瞬間變成了紅色,又用金色的粗體字不斷循環(huán)著“人氣新生代偶像突然宣布退出娛樂圈”的字樣。
那幫電視臺的家伙們動作還真是快。
“喂!這算什么啊?”一名中年男人突然的發(fā)聲把我的視線連帶思緒一同扯回了直播畫面上。
“就是??!”
“我可是從你出道開始就把你視為本命了?。 ?p> “就算要退圈,也應(yīng)該在發(fā)布會上宣布吧,現(xiàn)在這樣草草通知太沒禮貌了!”
“太不負責任了!”
……
大家都是這樣。當他們原先信仰的神明不再權(quán)威時,就一個個都從虔誠的祈禱者搖身一變成了無神論者。
這樣的忘恩負義,過河拆橋,神又要如何憐憫他這些鼠目寸光的造物?
“對不起大家,但既然我已經(jīng)做出了決定,那么,至少今晚,我希望能同大家一起快樂地度過?!?p> 舞臺上的燈光再次黯淡下來,卻沒有完全消失,而是漸漸由單純的白過渡成了火燒云一樣的顏色。
舞臺下還是鬧哄哄的,但伴奏還是響起了。
那是一首很平淡的樂曲,與她以往所有音樂的風格不同,就像是孤身一人被放逐在月球,踱步在隕石坑的邊緣,不時輕跳一步,又從空中緩緩落下,累了就坐在環(huán)形山上,隔著寧靜的墨色星河,眺望遠方默默轉(zhuǎn)動著的地球。
給人一種暫時且輕松的脫離感。
“背著吉他漫步海邊,轉(zhuǎn)身放下然后又撥動琴弦,遠處的云彩總是羞紅的臉,慌張地躲進地平線…”
她的歌聲,就像是月光下飲水溪邊的一匹白鹿,望見了自己水中的倒影,那曲折的一對犄角上開滿了一樹雪白的茉莉。
我知道,在那一刻,鹿遇見了真正的自己。
她值得像夏季盛開的繁花一般生活,那么驕傲又那么自由。
就如歌詞里所寫一樣,她坐在一把半人高的米白色鏤空木椅上,彈奏著懷里略顯笨重的吉他,兩只腳懸在空中,隨著音樂不住地前后擺動。
臺下的哄鬧聲不自不覺中停了,粉絲們又開始揮動起手中的燈牌和應(yīng)援棒。有的觀眾悄悄落下淚來卻不自知,有的卻又閉上雙眼,用心聆聽。
當然我看不到這些,一切不過是我的想象而已。
但總會有人這樣,一定會有。
人們總是難以直面逝去的東西,他們把這種懦弱的原因稱作情感。
但神正是鐘情于人的情感。
我突然回憶起我們一年多前第一天遇見的時候,她像是一個在夜市迷路的孩子,慌張地撞在我身上,又突兀地把那張VIP席的門票塞在我手里。
那時的我哪會想到她在舞臺上能有那么自信,畢竟她當時膽小的簡直像是一只英國來的小刺猬。
“等待你到電影散場,可最后都只是我情愿一廂,曾經(jīng)牽手到海邊打撈夕陽,偶然拾得一簇淚光?!?p> “我們還年少就別提前散場…”
歌,還是唱完了的,她把拂動琴弦的手緩緩放下,撐在膝蓋上。
“再見,各位…”,她沖著鏡頭擠出一個溫柔的笑,卻眼泛淚光。
她也不舍得吧,不舍得離開她無比熱愛的舞臺。
這種錯誤本就不該由她承受。
接著,所有燈光在一瞬間熄滅了,大屏幕上開始播放起一張張她演出時的照片,伴著她降調(diào)減速版的出道曲。
……
就這么結(jié)束了,一切都是。明天開始,直到以后,她會活成我所認識的,那個叫“中村麗奈”的女生的樣子,更加自由地生活。
我呆呆地望著電視屏幕,眼前一片模糊,腦子一片空白,直到演唱會的直播結(jié)束,電視臺開始播放起冷門的午夜電視劇也沒有回過神來。
接著,一陣禮貌的敲門聲突然響起,我只是下意識地回復(fù)了一句“請進”。
門被緩緩?fù)崎_,我聽見端木那圣瑪利亞教堂里管風琴般的嗓音。
“小姐,女孩子太晚睡覺可對她們身體不好。”
“嗯?!?p> “還有,這部電視劇實在不適合你這個年紀的女生?!?p> “端木,我早就成年了?!蔽业吐曄蛩棺h道。
“只是一個建議?!?p> 他總是沒有當主顧的樣子,每次他向我說話的時候,簡直像是一名上了年紀的管家。
可我又并不是貴族。
“早點睡吧小姐。在這個世界,有休息的時間是不容易的。”
“嗯?!?p> 門鎖咔咔的聲響提醒我端木已經(jīng)退出了我的房間。
我關(guān)上電視,已經(jīng)太晚了。
從床頭柜翻出我繞作一團的耳機線,連上手機。
點開音樂軟件,我搜索起剛剛那首歌的名字。
“Harmony_”
就是這個。
我戴上耳機,輕輕點擊屏幕,然后倒在床上,也不想蓋被子。
恭喜你,也謝謝你。
我發(fā)自內(nèi)心地這么想。
我隨著她的歌聲,意識漸漸沒入大?!?
罔生.
新故事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