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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朝陽和啟蟄

04可憐河邊無定骨

今朝陽和啟蟄 錦念非霜 2551 2023-10-10 10:17:51

  盛世里的公主高高在上,如同點綴在金線華衣上熠熠生輝的稀世明珠,而在腐朽衰敗的王朝里,公主就是最不值錢的玩意兒。

  安柔那年十五歲,天子爹爹跟她說,安柔啊,你要懂事些,爹爹養(yǎng)你這么大,何況女孩家家的哪有不嫁人的道理?你嫁到女真族后也照樣還是我南朝公主,他們是會以禮相待的。

  懵懂單純的公主想了想,手指頭絞著繡花帕子怯怯地問:“那……那我要是嫁過去了,爹爹可不可以善待秦魯大長公主?”

  官家想都不想立即應允:“那是自然?!?p>  九月初,朝中依舊有反對的聲音,然而更多的是被金人刀槍嚇壞了的貴族們,從以淮南計度轉運副史陸家和清流書香門第的李家為首竭力勸諫,到九月中旬只有陸家和李家曲高和寡,孤立無援。

  安柔是九月二十三被金人首領帶走的成親的,趙啟蟄因為那晚私見大長公主被軟禁在家里還什么都不知道。

  秋風肅殺,百花殘敗。

  趙栩生聽說有人當場阻住婚車,還寫下洋洋灑灑的勸表面刺官家,據(jù)說是陸家二公子陸塵盡,新婚燕爾的偏偏要來趟這趟渾水,連趙弘毅都嘆息說這是個有錚錚傲骨的君子。

  然而終究還是蚍蜉撼樹,螳臂當車,整個南朝都是耳聰目明的聾啞人,又有誰在乎那點摸不著的君子風骨?

  至少濮王趙弘毅就只想讓趙啟蟄兩耳不聞窗外事,把鎖廳試靠過了后體體面面繼承王位,把趙家的門面香火延續(xù)下去,在這偏安南方的王朝下同所有紙醉金迷的士大夫們一樣紙醉金迷下去就罷了。

  誰還沒有茍且偷生,偏安一隅的權利了不是?

  這事最終還是被平息下去,聽說陸家二公子陸塵盡還沒來得及被官家責罰,陸母就直截了當嚴懲了自己這讀圣賢書讀傻了的小兒子,陸家祖上死后被贈過楚國公的人家,官家也是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頭,稀里糊涂就放過去了。

  一直到十一月中旬,安柔公主去世的消息傳到臨安,又從臨安傳到山陰。

  趙啟蟄因為知道了安柔出嫁的事,三番五次忤逆父親,被打的腳板滲血后再也折騰不動,只得每日躺在榻上祈禱著這世事再對安柔和大長公主都好些。

  寶鈿樓里,沈寶榷妝容精致,正拿著鍍銀剪修剪那盆漆紅琉璃色的南天竹盆景。

  趙栩生在旁邊憂心忡忡道:“母親這怎么辦?我剛聽說安柔公主沒了,要是讓我哥知道,那這府里不就亂套了嗎?”

  沈寶榷看著他踱來踱去,用染了丹蔻的指甲輕輕撥弄著南天竹的葉子,然后慢條斯理地把最頂端冒尖的紅葉“咔嚓”一聲剪了下去。

  “這要怎么瞞下去?止水苑又不是不透風的墻?這事啊還得是大長公主來勸,你哥哥才會聽,不如這樣吧,你替母親去問問大長公主,若是世子爺因為安柔公主之死鬧的天翻地覆,可該如何是好?”

  趙栩生連忙點頭,自家這哥哥自幼養(yǎng)在大長公主身邊,自然是她說話管用。

  風風火火溜進府邸后,趙栩生一股腦說了,然而看見秦魯大長公主那眼睛突然密布紅血絲時,他這才反應過來,哦,對啊,秦魯大長公主也還不知道安柔公主已經(jīng)死了的事實。

  冬風凜冽,天幕灰暗慘白,老人家愣的半天都反應不過來,她想過安柔嫁到那里必然不會受待見,但也沒想過這么快到了如此的地步。

  “啊——嗚嗚,??!”

  她突然哀嚎了起來,火炭似的雙眼瞪得快要脫落出來,臉上皸裂的溝壑被凜冽寒風生生割出血痕,頃刻間,竟?jié)M臉是血!

  “趙乞!你狗彘尚且不如!安柔當了你的女兒,是她命里帶罪過??!趙乞!你該亡了江山再斷子絕孫,你不得好死——”

  趙栩生攔都攔不住這已經(jīng)悲痛欲絕到肝腸寸斷,血淚斑斑的老人,秦魯大長公主拿了佩劍,被幾個奴才用單輿抬著跑到了城外金人驛站里挑死了三個金人使臣后,被金人一刀刺破腸子,血和內(nèi)臟流了滿地。

  她還是緊緊握著長劍,眼睛怎么都合不上,彌留之際掙扎道:“去,去把我的尸骨送到趙乞跟前,把我的血潑在他臉上!”

  山陰城,寒冬的天,冬日里頭一場雪,暄和街上,血液滴滴答答遍地生花,落雪不斷覆蓋在擔輿上,路上行人不知道老人家是不是死不瞑目。

  這樣的朝代,老人家無法頤養(yǎng)天年,年少如花的人像豬羊般被踐踏,堂堂公主殿下嫁到女真族不到兩個月竟然因為**破裂感染而死!

  群臣無不嘆息,偏安的百姓們也跟著統(tǒng)治者一起冷眼麻木著,他們看著公主的靈柩被送回來時哆嗦了一下子。

  幸好啊幸好,他們自家沒有女兒,有的人說幸好不是自己女兒。

  他們看著秦魯大長公主的血把整條暄和街的雪都染上了顏色,又都退避三舍。

  何苦啊何苦,金人那般豺狼虎豹的,何苦去招惹他們呢?

  那晚太冷,沈寶榷裹著厚重的鶴氅跑去止水苑,抽泣著同趙啟蟄說,安柔公主沒了,秦魯大長公主鬧到金人驛站那里,做了傻事,就在皇宮里,你快去看看她吧。

  ……

  那晚連天的飛雪被風攪地淹沒了城中所有的光芒,江南地區(qū)鮮少有這樣急的風雪,短短一夜,冰塞長河,雪滿斷橋。

  山陰城和臨安不過短短的距離,卻因為潑天的風雪而阻隔了行路,刺骨陰風里年輕郎君卻騎在馬上不要命地往皇宮大內(nèi)的方向趕去。

  穿過暄和街,一路馬不停蹄,從天宗水門進入臨安,御街旁柳樹全部白頭。

  至臨安大內(nèi)宮門前時已然丑時,宮門早已關閉,擅開宮門者罪可至死。

  漫天亂瓊碎玉如同飛蛾撲火落在宮門前的火把里,趙啟蟄滿身花白落雪,下了馬就瘋魔似的用雙臂去錘鉚釘宮門。

  “姑婆母——”

  他出來時連鞋子都沒來得及穿,腳上只有棉襪,一路上也早就被浸濕,腳底上被木板打出的傷口因為動作過大,此刻又往外滲出血水來。

  趙啟蟄用力錘著宮門,雙眼血紅的像是發(fā)了瘋的猛獸,一遍又一遍聲嘶力竭道:“求官家寬恕大長公主!官家——”

  天地間風雪咆哮,耳邊全是鬼哭狼嚎,高聳厚重的宮門依舊緊緊閉合。

  這扇華麗的宮門既毫無用處又最有用處,它擋不住豺狼虎豹,保護不住這門內(nèi)尊貴的小主人,然而它卻可以把試圖挑戰(zhàn)天子權威的人統(tǒng)統(tǒng)阻隔在外,繼續(xù)維持禮法秩序,繼續(xù)維護尊卑有次。

  趙啟蟄后退幾步,然后猛地用身體撞向宮門,自不量力地想要撞開這座門。

  年輕郎君手上錘出了血,臉上水漬汪汪,不知是淚還是融化的血水,他咬緊牙關,嘶吼著一遍又一遍撞向宮門。

  “官家——武當軍承宣使趙啟蟄求見官家!”

  守門的閽吏忍不住惻隱,然而也只是惻隱。

  高聳的宮門前一遍又一遍的回聲被陰風大雪毫不留情地覆蓋淹沒,趙啟蟄跪下把頭埋的低低的,喉嚨里是含混不清的嗚咽哭聲。

  突然間,他被人往后拉了一把,頭頂陡然被傘遮蔽,風雪驟停,趙啟蟄愣了愣,逆光回眸,淚眼朦朧地去看來人。

  鵝毛大雪紛飛的廣闊天地間,少女把傘遮在地上陌生的郎君頭頂,雪花瞬間就在肩頭落了薄薄一層。

  她高舉手中先帝所賜的宮牌令,眉眼篤定:“山陰城太子太傅李清平之女李陽和求見官家,身負先帝宮牌令,阻之者是為大不敬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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