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秦可卿要自殺
“秦可卿淫喪天香樓”
曹公的大粉脂硯齋說的!
賈璉頓覺激動得要冒汗。
但隨即他趕忙克制住——好家伙,一興奮不要緊,破鏡子又要說什么“太過興奮,極易傷身”,然后又一腳把自己兜回小書房,那可就什么也看不見了。
鏡子笑道:
“主人懂得克制,明白凡事都不可任由性子無度放縱,是為君子也?!?p> 賈璉一撇嘴:
“越自律,越自由”,這種鋪天蓋地的廉價雞湯,老子在前世喝到吐,還用等你個破鏡子來給我灌?
“為什么來天香樓?這不是賈珍和秦可卿扒灰專用場地么?”賈璉仰望著雕梁畫棟的精美樓閣,嘖嘖稱贊,“好家伙,為偷情還專門蓋一座樓,賈珍還真下本。聽這名字就很香艷啊,跟那什么‘萬花閣’、‘藏花閣’差不多嘛?!?p> “主人真會說笑,賈珍就是再荒淫,也不至于為偷情專門蓋樓。
這天香樓乃是當(dāng)初皇帝下旨敕造寧國府之時,寧國公賈演所建,為府中當(dāng)家之人婚喪嫁娶、祭祀生辰等大事使用。如今寧國府當(dāng)中,可與天香樓匹敵的,只有賈氏宗祠而已。
只不過如今賈珍荒淫,常在這樓中歌舞豪飲,聚賭淫亂,將好好一座天香樓都腌臜了。
再說‘天香’二字,本是桂子的風(fēng)雅稱呼,‘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飄’,‘滿室天香仙子家,一琴一劍一杯茶’,如此超然,何來的香艷?”
賈璉聽鏡子如此解說,由衷點頭道:
“我讀書少,所以我淺薄了?!?p> “等等,你說了一大堆,就是沒說為什么來天香樓?!?p> .
此時已是定更天后,園子中四下里并無燈火,只有高天上半月清冷,灑下冬日初雪般的薄薄銀光,映在天香樓旁的水面上,瑟瑟微顫。
“趁著如此清幽夜色,在如此清靜的花園中閑步,主人不覺得心曠神怡么?”
賈璉環(huán)視四周,不禁打了個寒噤。
沒有都市里的燈火侵染,這里的夜空看起來分外的幽黑。
沒有都市里喧鬧的夜生活,這里的夜晚聽起來分外的靜。
更何況,此時還是冬天,縱然紅樓世界的冬天不至于寒風(fēng)刺骨,可也絕不是四季如春的舒適溫度。
在這種冬天的大半夜里,黑燈瞎火的,浪個什么勁兒?
還心曠神怡?
果然只有偷窺狂死變態(tài),才喜歡趁著暗夜四下里浪!
立刻,賈璉就聽到鏡子不滿地小聲嘟囔:
“自己死皮賴臉非要跟著來查探,來了還罵我是‘偷窺狂死變態(tài)’……”
賈璉只怕鏡子立刻又要送他回去,趕忙道:
“是我胡說八道,我錯了。
我是‘雙標(biāo)狗’,這是我前世上網(wǎng)留下的病。
我以后一定改,別跟我一般見識哈。”
鏡子完全聽不懂什么“雙標(biāo)狗”,什么“上網(wǎng)”,只是聽賈璉認(rèn)錯道歉,也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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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月寶鑒帶著賈璉轉(zhuǎn)過天香樓,從后門穿出,又轉(zhuǎn)過了一重山坡,不遠(yuǎn)處,隱隱可以看見園子的便門。
鏡子小聲道:“出了那道門,后面便是秦可卿的住處。”。
賈璉不屑道:
“別人又聽不見你,你那么小聲干嗎?
再說了,我又不是來做賊?!?p> 話未畢,只聽輕輕“吱呀”一聲,園子的便門被人小心翼翼推開。
隨即微微燈火一閃,有個小丫鬟提著一盞小小的紗燈,悄悄從便門閃了進來,隨即,又趕忙轉(zhuǎn)身將門關(guān)好。
那丫鬟先四下里瞧了瞧,然后就直奔賈璉,快步而來。
嚇得賈璉趕忙往一旁的樹下躲去。
只聽鏡子笑道:
“主人不必驚慌,她瞧不見的。
她是秦可卿的丫鬟瑞珠,她是來尋秦可卿的?!?p> 賈璉“啊”了一聲?
“秦可卿?她在這里?”
鏡子小聲壞笑道:
“在你身后。
小聲點兒,莫唐突了佳人?!?p> .
那丫鬟全然不知身邊就有一人一鏡,提著小小的紗燈,照著腳下的路,直奔賈璉身后的一座水邊小亭。
“大奶奶,時辰夠了,咱們回去吧?!?p> 直到此時,賈璉才發(fā)現(xiàn),在那座黑乎乎的小亭子里,原來在廊柱旁,竟然一直默然立著一個纖瘦的人影。
此時瑞珠走到黑影近前,她手中的紗燈才照出那黑影竟是一身單薄衣衫的秦可卿,她蒼白的臉上掛滿了淚痕。
此時見了瑞珠,秦可卿依著亭柱的身子一晃,癱坐在水亭的美人靠上。
“再多待會兒……我這心里,還跟揣著火似的難受?!?p> 瑞珠趕忙扶住秦可卿:
“大奶奶,這樣的天氣,小半個時辰足能大病一場了,咱們還是回去吧。”
秦可卿搖頭垂淚道:
“這一回要是不病瓷實了,我必定是難逃一劫的。
他說了,年前無論如何也要得到我。
如今我除了一頭碰死,也只剩下裝病這一條路了。
瑞珠,幫幫我,你要是還想讓我再多活幾日,就幫我病瓷實了。
哪怕是就此病死了,我也認(rèn)了。”
說著,一手捂著心口,伏在瑞珠肩膀,哀哀哭道:
“瑞珠,我的命好苦……
才生下來,就遭父母拋棄,扔到了養(yǎng)生堂,哪里管我死活?
幸而有我爹爹抱養(yǎng)了我和我弟弟來,誰知后來弟弟又死了。
后來爹爹終于老來得子,自然是更疼愛鐘兒,對我冷淡些,我沒話可說。
我一心要報答爹爹的養(yǎng)育之恩,看賈家上門來提親,爹爹歡喜得什么似的,連連說我是有福之人,我的高興一半是為了自己,一大半還是為了爹爹。
可誰知道……誰知道這哪里的福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嫁個相公竟然是如此軟弱之人!
他爹爹當(dāng)著他的面調(diào)戲于我,他竟一言不發(fā)!
到后來他爹爹竟上前捏手摸腳,他……他竟然……竟然關(guān)門自己出去了……
那一回,若不是我以死相逼,只怕……只怕……
我自知出身低微,爹爹不過是個小小的營繕郎,配不上他們開國公爺?shù)暮笕?,可既然嫁了進來,少不得我就要恪守本分,我自認(rèn)為,對得起賈家人。
瑞珠,你在我身邊,你知道我為了能夠八面周到,自己受了多少委屈,遭了多少罪,不過只是為了自己圖個安穩(wěn),不能丟了爹爹的臉面,更不能讓爹爹難做。
實際上,這日子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我度日如年,也是我的業(yè)障,我也只能忍耐。
他們這賈府里的,有幾個是干凈的?
我自己掉進來,也就罷了,如今又把鐘兒也帶累了進來。
他在家念書,雖要多花些銀兩,先生也不如賈代儒博學(xué),可好歹不致學(xué)壞。
如今璉二嬸子雖是好心,把鐘兒家中無師的事情回了老太太,老太太立刻發(fā)話,就讓鐘兒去陪寶玉一道兒上學(xué),這……這不是坑了我們秦家么?
那個寶玉,最是個好色紈绔。我早聽婆婆說起,后廊子上住的賈璜在學(xué)里,與寶玉爭什么香憐、玉愛,說他只要見到生得貌美之人,無論男女,都要貪戀。
你看鐘兒那個品格樣貌,寶玉從見了第一面,就攥著手不撒開,少不得就要被他帶壞了。
這賈家乃是個污淖泥溝,我自己陷進來,是我命苦,如今還帶累了鐘兒……
瑞珠,不如我一根白綾吊死在天香樓上,只求你給我做個見證。
務(wù)必要告訴我家里,秦可卿清清白白一個人,不是那些污爛貨色能玷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