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十六章 白雪為誰送殯
賈璉的這兩句話，說的平兒莫名其妙。
明兒是給東府里的小蓉大奶奶送殯，又不是給這位璉二爺送殯，怎么倒成了他“在這里的最后一夜”？
哎喲我的娘！難不成……
一想到“鬼附身”這三個字，平兒登時雙腿癱軟，“咕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
“小蓉大奶奶，你是個最仁義的，不要嚇我……
我可沒有對不住小蓉大奶奶的地方……我們奶奶就算素日里對旁人霸道些，可對小蓉大奶奶也一向都是體貼關(guān)愛之情，大奶奶可不要禍害我們……
我們二爺雖……可也還算不得太壞，求小蓉大奶奶開恩……”
這把賈璉氣的！
你們這也太迷信了！
這是教育的缺失??！
瞧我這一院子的文盲哦！
還有最關(guān)鍵的，你瞧瞧我這掛名小老婆，給我的評價竟然是‘還算不得太壞’——你罵人就罵人，這光扎心誰受得了？
氣得賈璉一拍桌子：
“起來起來！
要命的正經(jīng)事兒我這都怕來不及說完呢，我今兒沒心思跟你這兒逗悶子?！?p> 賈璉素來都是個公子哥做派，以瀟灑風(fēng)流自居，全不是賈政的路數(shù)，是以他幾乎從未如此沉著臉說話。
平兒給他的臉色震住，也覺他確實是要說正經(jīng)大事，便趕忙起來，卻是又借機(jī)朝后退了一步。
賈璉瞧在眼里，心中也明白，這是自己之前那本主“好色”的名氣太大所致。他也顧不得解釋，此時容色板正，輕輕長嘆一聲：
“平兒，你是跟著鳳姐長大的，這府里頭，沒人比你更懂她的脾氣，所以也沒人比你更包容她的所作所為。
之前的種種舊事，無論是我的不是，還是鳳姐的不是，總之，委屈你之處肯定不少。
都是你為人寬厚，在中間緩沖了不少，背后也多多與人為善，我這里跟你先道個歉，再道個謝。
你不必惶恐，我既然如此說，就是我擔(dān)心眼前這府里要出大事了。
事態(tài)嚴(yán)重，牽涉不小，說不得就到了‘覆巢之下豈有完卵’的程度。
鳳姐是我正妻，賈家有事，她避無可避。倒是你，不過只是個通房大丫頭，連妾也算不上，雖說之前這個身份委屈了你，可到了危難之時，卻也是從壞事變好事，你也不必被裹挾進(jìn)來遭難。
你莫問！什么危難，就算是我告訴了你，你也不懂，只徒增你的惶恐，你就記住我吩咐的事情就好了。
眼下你不要再去東府，就說著了風(fēng)寒，明日送殯你就不要跟著去了。’
平兒“啊”了一聲：
“那可不敢，說不得二奶奶要以為……”
“她顧不上你！那邊都是大事忙著，她能為了你扔下一大攤子事情趕回來？”
“那……二奶奶回來，非揭了我的皮不成?！?p> “你等不到她回來，我是讓你走。”
“??？走？二爺這是要打發(fā)我？是二奶奶的意思？”
“哎喲我的天吶！平兒啊平兒，你們女人的小心思怎么就那么糾結(jié)在這等犄角旮旯的地方呢？”
男人要跟女人好好無障礙溝通，很艱難。
賈璉將桌子上方才預(yù)備好的銀票，朝平兒推了推：
“這些銀票是一千兩，你千萬收好了，隨身帶著。
記住，明日不要離開這院子，且要將晴雯帶著身邊。一旦我叫興兒來送信，你就帶著她，立刻從角門出去，立刻出城，跟晴雯一道兒回姑蘇去，萬萬不要再回賈府來。
她有一手好針線，你幫她開個繡坊，相互照拂著好好安穩(wěn)度日，也算是咱們主仆一場，我給你一條生路罷了?！?p> 平兒瞪大了好看的杏眼，幾乎不相信自己聽到的吩咐——天爺爺啊，璉二爺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賈璉也懶得跟她細(xì)細(xì)解釋，他的大事還有許多細(xì)節(jié)要想清楚，便朝平兒一擺手：
“我累了，你下去罷，記住照我的吩咐做，不會讓你吃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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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兒剛剛打開房門，正要出屋，卻被驟起的朔風(fēng)吹得幾乎站立不穩(wěn)。
平兒不由渾身打了個大寒戰(zhàn)，一個大噴嚏打了出來：
“怎么突然就起風(fēng)了？”
小丫頭從外面趕忙追過來扶住平兒：
“平姑娘當(dāng)心。不知怎么突然間就起了大北風(fēng)，只怕是要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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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風(fēng)怒號了半夜，直刮得天昏地暗萬物蕭條，天明時分，風(fēng)勢終于漸漸弱了，卻飄起了銅錢大小的雪花來。
紛紛揚揚，連天漫地，不多時便將一個煙火氣十足的京城，變作了美輪美奐的廣寒琉璃世界。
吉時已到，有六十四名青衣請靈，抬著那副萬年不壞的靈柩，隨著一應(yīng)執(zhí)事陳設(shè)走起。
后面跟著鎮(zhèn)國公、理國公、齊國公、治國公、修國公府的大轎，除了繕國公因誥命亡故未到，當(dāng)年所封“八公”的襲爵孫輩，盡皆親自來送殯。
其余王孫公子、及誥命堂客，總共十來頂大轎，三四十頂小轎，連家下大小轎車輛，不下百十余乘。連前面各色執(zhí)事、陳設(shè)、百耍，浩浩蕩蕩，這送殯的隊伍足足擺出了三四里地。
如此的排場，自然引來無數(shù)的百姓，也不顧天寒雪大，密匝匝地圍在街道兩旁。一時見執(zhí)事光艷奪目，一時見官轎綿延不斷，不住地發(fā)出連連驚呼。
隊伍剛剛走出不遠(yuǎn)，就見路旁彩棚高搭，設(shè)席張筵，和音奏樂，乃是東平郡王、南安郡王、西寧郡王、北靜郡王在此設(shè)祭棚路祭。
尤其當(dāng)年功勞最高的北靜王，不僅僅曾探喪上祭和設(shè)棚路奠，更是親自換上了素服，在自家的祭棚前親臨送殯。
這樣的天大面子還了得？
慌得賈珍、賈赦、賈政三人連忙迎上來，以國禮相見。北靜王溫言謙遜，話里話外都說是與賈府有世交之誼。
北靜王尤其點名要見寶玉，連夸他是“龍駒鳳雛”，不僅邀請寶玉日后到王府做客，還將自己腕上皇帝所賜的鹡鸰香念珠親贈給寶玉做見面禮。
周遭百姓有幸親眼見到如此貴人的，都驚得眼珠子瞪得比算盤子還大，不住驚呼：
“哎呀！這王爺原來這般年輕好看！還穿白蟒袍呢！”
“喲！賈府少爺長得也好看??！還戴著一塊玉呢！好幾種顏色的玉！”
直到眾人恭送北靜王水溶的輿轎遠(yuǎn)去，賈赦、賈政仍然上了車轎，賈珍、賈蓉上了馬，這支一水兒孝白的賈府送殯隊伍，才又在洋洋灑灑的漫天白雪之中、和沖天哀嚎的嗩吶聲里，一路迤邐蔓延開來，繼續(xù)朝城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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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幾乎與此同時，榮國府里的賈母剛剛吃過早飯。
老人家一連病了幾日，今日才覺清爽些，可惜家中鳳姐、寶玉都不在，與媳婦邢夫人、王夫人又沒話說，便叫鴛鴦去請了薛姨媽帶著寶釵過來，一道兒打葉子牌解悶。
剛剛抓好了牌，忽然有人急急火火跑進(jìn)來稟道：
“回老太太！外頭來了個宮里的小公公，說是十萬火急的事情，要見老太太?！?p> 賈母大驚，手中的牌“嘩啦”一下都散落在了地上。
?。ㄈ~子牌：我招誰惹誰了？為什么老摔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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