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
朱砂粉印上了香唇,兩個小丫鬟幫著她換上了艷麗的婚服。鏤金的鳳冠被牢牢扣在了她的頭上。
這個屋子無論窗欞上,還是粉墻上都沾著大大的囍字,喜慶的氣氛遍布了整個房間,連房里的蠟燭都被換成了紅色,讓整個屋子里都散發(fā)著金燦燦的光芒。這樣的好日子里,連丫鬟身上的衣服都是新的。
突然,只聽啪的一聲。一具燈籠帶著一塊瓦片從房上逃走,掉到了院子里。院里的瘦狗湊上去聞了聞,估計是受不了舊瓦片腐朽的氣味,舔都不舔一口就走了。房頂一下子就多出了個窟窿,讓深沉的夜色探進了房里。屋外打更人的聲音也順著那個破洞傳進了這個燈明燭亮的房間:
“子時到!”
左邊的丫鬟理著新娘子的衣服,笑呵呵的和坐在那的新娘子說:
“姑娘真是好福氣,能嫁到咱們胡家?!?p> 右邊的丫鬟在指尖上粘了些殷紅的胭脂,輕輕點在新娘子的臉上,再慢慢抹開:
“姑娘您就等好吧,嫁進了咱們胡家,您爹娘平時拉家常也臉上有光了。”
左邊的丫鬟把新娘子的頭抬了起來,銅鏡里,新娘子看到了自己精致如人偶般的面龐。兩頰的胭脂就像滴入湖面的水滴,綻開了夕陽般的漣漪。
“姑娘真美啊?!?p> 兩個丫鬟感嘆著新娘子的美貌,卻沒有注意到她的十指,在袍子下緊緊扣著椅子上的扶手。
紅燭緩慢的燃燒,赤紅的蠟油淌過了紅燭上的金字,金色的囍上蓋著一道道觸目驚心的紅。
屋外早就是萬籟俱寂的時辰,只剩了蟾蜍在聒噪。落到地上的燈籠被燒了個一干二凈,只剩下那塊瓦片,被燙的通紅,烙在地面上發(fā)出滋滋的聲音。
兩個丫鬟還是在新娘子身邊說著吉利話,她們的活干的差不多了,一想到等會的賞錢,她們就樂的合不攏嘴。
新娘子的父母這時候也進來了。新娘子轉(zhuǎn)頭看去,一輩子沒換過新衣服的母親穿著藏青的袖襖,心口上繡著一朵通紅的牡丹,滿臉的粉彩也擋不住歲月的溝壑。而常年打著赤膊弓著腰的父親則是換上了件綢緞面料的長衫,寬寬大大。這讓他很不舒服,把棗紅色的手探進領口抓起了脖子。
新娘子的手抓的更緊了,指尖都泛起了白。因為她看見了母親通紅的雙眼,怕是哭了一宿了。父親的眼神有些躲閃,不敢看新娘子的眼睛,干脆就低下了頭,把手藏進了寬大的袖口。
兩個丫鬟見新娘子的眼神有些泛紅,一個丫鬟匆忙把她的父母趕出了房間,另一個則是和風細雨的和她說到:
“您可不敢哭啊??藁藠y,胡老爺那頭咱們可擔待不起?!?p> 新娘子咬了咬鮮紅的唇,仍是沒能說出一句話來。屋外的聲音逐漸有些嘈雜,一個穿著桃紅緞袍,身上墜著一串玩意的喜娘撞開了房門,讓整個屋子都顫了一下,落下幾朵灰,滅了一支紅燭。
那兩個丫鬟看到喜娘進來連忙躲到了角落里去,把新娘子空在了窗邊。喜娘風風火火的走到了新娘子邊上。把新娘子的臉扳到了她的面前:
“嗤嗤,這臉蛋。沒什么大礙,預備走吧?!?p> 隨后,喜娘又風風火火的沖向了新娘子父母的屋子里,片刻后攜著兩個老人走去了院子里。
新娘子看了看沒關的房門,她知道這一走自己肯定是回不去了。外面的聲音越來越嘈雜,鑼鼓聲,腳步聲錯雜交替,還兼著一句句吉利話,讓人心煩意亂。
兩個丫鬟見時辰差不多了,便把鮮紅的蓋頭蓋在了新娘子的頭上。再扶起了新娘子,往外走去。
外面的腳步聲停下了,鑼鼓聲仍在鳴奏。新娘子的眼前只有一片紅色,就像這個世界只剩了她自己。她抓緊了自己的袖口,摸著那繡的桃花。
在丫鬟的扶助下,新娘子走到了大紅轎子邊。兩個丫鬟松開了新娘子的胳膊,拉開了轎門上的簾子。
新娘子站在轎門口,一動也不動。喜娘見新娘子站在轎子前不上去,連忙趕上了前去,扶著新娘的胳膊,湊到了新娘耳邊說:
“新娘子您快上去吧,別誤了時辰。您看看您這可是明媒正娶,坐的是八抬大轎。胡家禮節(jié)齊整,您這可別耍性子?!?p> 說完喜娘就用了點力氣,把新娘子拖上了轎。新娘只能坐下,聽著喜娘那尖銳的聲音喊到:
“良辰吉時已到,起轎!”
轎子應聲而起,新娘子掀起了半個蓋頭,向窗外看了看。父母站在大門口,都低著頭。破舊的門楣上略有褪色的對聯(lián)被懸著的大紅燈籠照出了本色,連帶著這個無月的夜空也沾著些許紅。新娘子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十指,剛才自己太用力了,竟使得這幾個指頭也染上了幾分深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