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亦雯回到自己的辦公桌,紅著眶眼臉色煞白,她開始收拾物品。大家全都看向她,紛紛投來驚訝或者同情的目光,還有幾個同事在交頭接耳,猜測剛剛發(fā)生了什么,被問的人搖了搖頭。
周林回想起幾天前陳亦雯和她聊起的林林總總,猜測到問題沒有談妥,看到陳亦雯崩潰哭泣,周林很糾心。她走過去,扶著陳亦雯不停顫抖的肩膀,本想寬慰幾句,但這時,祝耀輝鐵青著臉從會議室走了出來,看到大家神情各異,對著放下手中工作看熱鬧的員工,大聲呵斥道:“都在干什么!不工作了?!”他臉上的茶水巳擦拭干凈,得益于當天穿的是黑色Polo衫,衣服前胸處的水漬并不明顯。他走進自己獨立的辦公室,關上了門。周林只好回到自己的辦公桌,默默看著。
收拾完畢,陳亦雯坐在電腦前開始抽泣,她強忍著不讓眼淚往外流,身體不住地顫抖,敲著鍵盤的手指不聽使喚,隨著身體不停巨烈地抖動,不時地打錯字,再一遍一遍修改,最終,她打出一張辭職書,遞交給了人事部的何青彥。她將自己的個人物品裝進隨身的背包,快速地走出了公司。
由于匆忙,陳亦雯將手機充電器遺忘在辦公桌,周林發(fā)現(xiàn)后拿起它,追了出去。陳亦雯回頭看著追出來的周林,眼淚再也忍不住,“嘩”的流了下來。周林抱著陳亦雯,也濕潤了眼眶。
“剛才吵架了?談崩了?”周林焦急地問道。
陳亦雯望著周林一時沒有說話,最后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他碰我?!?p> “什么?!”周林驚訝地望著陳亦雯,有點恍惚,停頓了片刻問:“他碰你?你的意思是他騷擾你?”
“嗯,”渾身顫抖的陳亦雯點了點頭,淚水再次奪眶而出。
周林不知道該說什么,睜大眼睛望著陳亦雯,她問陳亦雯:“你罵他了沒有?打了他嗎?”
“我罵了他,還潑了水,”陳亦雯哽咽著說道,眼淚一直在流。
周林緊緊地抓著陳亦雯的手臂,氣憤地說道:“太過分了,不是人,這是個畜牲!有證據(jù)嗎?告他!”
“沒有,”陳亦雯的身體一直劇烈地起伏,因為氣憤和害怕一直在顫抖,她用力地搖了搖頭,“不可能有證據(jù),旁邊沒有人,沒人看到?!?p> “不想待下去了,我覺得惡心。”因為委屈,陳亦雯說完使勁抿著嘴唇,就怕控制不住會哭得更大聲。
陳亦雯很難舒解情緒,她說工作這么多年,聽說過的故事,竟然變成了自己的故事。周林望著淚眼婆娑的陳亦雯,不停地安慰她,希望讓她盡快平靜下來,不要太難過,最后說道:“先回家吧,好好休息。想想有什么辦法,如果能收集到證據(jù),就告他。”
告他,聽上去有些可笑甚至荒誕吧。對于周林來說,也只是用來安慰陳亦雯。她心里很清楚,在一個密閉的空間,哪來的證據(jù)。更何況,就算有拍攝的證據(jù),能不能拿到手又是另一回事,畢竟辦公室里所有的設施不是自己能控制的。而且,在沒有其他人見證的場所,誰會站出來說話,會說什么,會為了保全這份工作犧牲事實嗎,這話會不會成為有利的佐證。更壞的結(jié)果是被對方倒打一耙,也存在極大的可能性。到頭來花費的是自己的時間和精力,最后能不能成功,卻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在回家的路上,陳亦雯強忍著淚水,她回想起祝耀輝之前的寒喧,幾次假惺惺的問候,可她當時還把那當作是上級對下屬日常的關心,還曾經(jīng)在心里感到一絲欣慰。她現(xiàn)在連自己都想罵,她恨自己,恨自己為什么有這么強的自制力。她后悔,后悔當時沒有用力狂扇這個人無數(shù)個巴掌,但又怕臟了自己的手。可是,事情巳經(jīng)發(fā)生,沒有回頭路。
因為不是正常的下班時間,陳亦雯沒有直接回家,因為不想讓父母看到她的狼狽不堪,她來到公園,坐在長椅上,無聲地痛哭了一場。
這時一個3歲左右的小女孩手中拿著冰淇凌,徑直朝她的方向跑過來,試圖坐在同一張長椅上,但不小心被腳下的石頭絆到,陳亦雯來不及伸手去扶,她就巳經(jīng)摔倒在地。女孩手中緊緊握著的冰淇凌被捏扁,有一部分濺到了陳亦雯身上,還有一部分落在了地上,和女孩自己身上。
陳亦雯將女孩扶起,幫她拍了拍褲子上的泥土,正準備掏出紙巾幫女孩擦拭身上的冰淇凌,女孩的母親才急匆匆找過來,嘴里罵罵咧咧說干嘛要亂跑??吹窖澴优K的印跡,和手中緊握著的半支冰淇凌時,頓時把矛頭指向了陳亦雯,認為孩子是被她撞到才摔跤,認為手中的冰淇凌也是因為她才掉,指著陳亦雯破口大罵。不一會兒,就有很多人圍攏過來,大部分是帶著孩子來這散步的老人和婦女。他們在得知孩子摔倒時,不約而同地形成了統(tǒng)一陣線,紛紛指責陳亦雯。
“哎呀,你這姑娘真是太不懂事了,撞到人家小孩還不承認,”一位70歲左右的阿姨抱著小孫子說道。
“看上去像個讀書人,書全白讀了,連起碼的教養(yǎng)都沒有!”另一位在旁邊幫腔。
“你怎么知道她讀了多少書?人心隔肚皮的,我是看不出來她是干什么的?!逼渲幸粋€冷嘲熱諷。
旁邊一位帶小孩的大約30多歲婦女也幫忙:“是啊,小孩摔倒了,受傷了可就麻煩了?!?p> 還有一位滿頭白發(fā)的老頭也加入進來:“你這個年紀,不上班,到這里來干什么,這個時間為什么在這里!別人都去上班了??!”
“你是不是來這里偷小孩的啊?”不知道是誰說的這句話,瞬間激起了大家的好奇心,也點燃了大家的怒火。
越來越多的人向這里聚攏,紛紛點頭表示同意,讓大家格外小心,只有一個人說她看上去不像那種人。但馬上就有人反駁說,你怎么知道不是,還言之鑿鑿地說有些人販子看上去人模狗樣,不要被外表騙了,騙子的臉上不會寫字,那人只好閉嘴作罷。任憑陳亦雯怎么爭辯,急得面紅耳赤,都沒能讓這群人閉上嘴。
很快,保安過來了,警察過來了,圍著的人群還在不斷地指責陳亦雯,甚至提醒警察要好好查一查,說她可能有問題。隨后,陳亦雯、摔倒的小女孩和其母親被帶到了派出所。在詢問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后,還調(diào)取了當時的監(jiān)控。可監(jiān)控只拍到了陳亦雯進入公園,坐著的長椅恰好被樹擋住,并沒有完整拍下小女孩摔倒的過程。也就是說,沒有拍到是陳亦雯主觀故意或無意撞到小女孩,因此并不能證明陳亦雯有傷害的行為。除此之外,也沒發(fā)現(xiàn)陳亦雯離開過長椅或有其它反常或危險舉動。小女孩的母親喋喋不休,陳亦雯無可奈何,除了爭論幾句之外,不想再無休止地和對方爭辯。事情處理的結(jié)果是,陳亦雯向這位母親道歉。陳亦雯對這樣的結(jié)果并不滿意,對方也不滿意,可除了接受還能有別的辦法嗎?
走出派出所,才發(fā)現(xiàn)清涼的夜色覆蓋著大地,眼前早巳是萬家燈火,陳亦雯無暇顧及周圍的一切,只感到刺骨的涼意。她精疲力盡,一整天精神上的消磨,留給她的只剩空空的軀殼。一進家門,便看到坐在沙發(fā)上許久不見的舅舅,因為剛喝完酒,他滿面紅光。
看到晚回的陳亦雯,父母抱怨說她這么晚回,也不提前打個招呼,害他們等她吃飯,實在等太久才剛剛吃完。陳亦雯隨便應了一聲,就回到了自己的臥室。
“你吃不吃啊,不吃也要說一聲啊!”母親在客廳大聲說道。
“這個人就是這樣,也不知道像誰?!备赣H坐在沙發(fā)上,說完看了母親一眼。
“像誰?像你啊!有事情,你就說我。好的都是你的,壞的全是我的?!?p> “我又沒說你?!备赣H爭辯道。
“你沒說我,那你看我干什么?!蹦赣H說完,又回過頭來罵陳亦雯:“悶頭不說話,以為不說話就沒事了,得了神精病吧?!?p> 舅舅揮了揮手說:“別罵她,”然后沖著臥室方向說:“雯雯,快來吃飯?!?p> 陳亦雯沒有開門,只在房間大喊了一聲:“我不吃了?!?p> 母親說道:“不吃也不早說,一點都不理解父母的辛苦,喊你過來吃飯還愛理不理,”說完只好收拾餐具。
陳亦雯強忍住眼淚:“不要煩我了!我不想說話!”
“你這么晚回來,還對我們發(fā)脾氣?不吃要早點說啊,等你那么久,”母親一直說個不停。
父親也幫著說:“看看,她還發(fā)脾氣?!?p> 母親擦著桌子一邊罵著:“一回來就這副死樣子,欠了你的?!鞭D(zhuǎn)頭又對父親說:“像你?。∥以趺催@么背,整天伺侯完老的,還要伺候小的,都沒一個好臉色?!?p> 父親手指著母親,對身旁的舅舅說:“你看看,還罵我?!?p> 此后的一段時間,陳亦雯對周圍人的身體觸碰格外敏感,有好幾次條件反射般彈開,對別人的靠近都會格外的謹惕。也曾在夜晚一個人的時候,蓋著被子輕聲哭泣。
但是這又能怎樣,事情巳經(jīng)發(fā)生,沒人見證。雖然巳經(jīng)成為過去,但它就像一副枷鎖,時刻禁錮著自己,沒人可以解開。她必須硬生生地把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公,全都咽下去。然后,寄希望于時間,慢慢淡化,直到它們漸漸走出自己的心里,走出自己的生活。除此之外,她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