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暴雨無情地摧殘大地,狂風夾雜著泥土青草的氣息,透過未緊閉的窗檐,如揮之不去的夢魘,纏繞在池蜉渺的夢里。
狂風拍打門窗,像是年幼的他跪在暴雨里,無助地拍打那扇永遠也不會打開的門。
細碎的雨打在池蜉渺的臉上,讓他仿佛置身于曾經那座破敗不堪的宮殿。
他曾透過潮濕的木門縫里,窺看那一抹婆娑的身影。
……
“喂!你這雜種,趕快起來,別在那裝死!”譏諷不屑的聲音蓋過了霜雪的寒意。
當時正值隆冬,天氣冷的厲害。
冰凍三尺的宮道上,幾個身穿狐裘大氅的金枝玉葉,死死圍堵著一個男孩。
為首的男子用靴子踹了踹他的頭,見他沒動靜,用手猛的揪住他的頭發(fā)。
少年半跪在地上,眼神流露出嫌惡與憎恨。手臂猙獰的傷痕再度撕裂,透過殘破的布料,暈出大片血跡?;疑捻宇潉又?,死死瞪著眾人。
幾人沾染上濃厚的血腥味,都嫌惡得皺眉捂鼻。
年幼的施暮雪舉著油傘走在覆滿積雪的宮道上,被遠處的喧嘩聲吸引。
是大皇子、二皇子,三公主幾人。
地上的人衣著單薄,狼狽不堪,瘦弱得仿佛會被一陣風吹倒。
是四皇子,池蜉渺。
放眼望去,還以為皇城中混進了乞丐。
寒風像刀子一般劃過臉頰,施暮雪想去找?guī)褪?,卻一直挪不動腿腳。
四皇子生母被皇帝厭惡,連帶著他一起幽閉冷宮。
食不果腹,受盡屈辱。宮里慣會踩低捧高,就連太監(jiān)宮女都可以踩一腳的他,如今,早就不算是皇子了。
又哪里還會有人管他呢?
歡快的笑聲刺入耳膜,血腥味纏繞在寒風中,灌入施暮雪鼻腔。
施暮雪見池蜉渺被拳打腳踢,還是不忍,快步向前跑去。
施暮雪俯身給他們行禮,“那個……麗妃娘娘正遣人找您們?!?p> 被打斷的眾人笑容凝固在臉上,很是不滿。
“你誰???又是如何知道母妃在找我們?”大皇子眉頭微皺,目光如炬,聲音冰冷地問道。
他的眼神中閃爍著凜冽的光芒,身體微微前傾,散發(fā)著一種無形的壓力,讓人不禁感到緊張和壓抑。
施暮雪生平第一次說謊,言語有些磕絆,內心緊張萬分,唯恐謊言被當場拆穿。
施暮雪深吸一口氣,極力掩蓋內心的慌張,“小女施暮雪……方才從皇宮出來,聽到幾個侍從說的?!?p> 幾人深深對視一眼,沒盡興地哼了一聲,拂袖離開。
“你還好嗎?”說罷,施暮雪俯身想去扶池蜉渺。
池蜉渺在地上一動不動,身上沾染了一層雪花。
施暮雪以為他是暈倒了,用力想把他扶起來。
這么冷的天,他穿的如此單薄,再待下去,恐怕就要被凍死了。
“別管我……”沙啞的聲音傳來。
近距離接觸,施暮雪這才看清。他的眼睛是灰色的,頭發(fā)也有些卷。
果然,他的生母是異國人。
“你騙了他們,還是趕快走吧。”池蜉渺咳出鮮血,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來。
施暮雪頓了頓,往池蜉渺手里塞了一支藥膏。轉頭欲走之際,卻被背后氣急敗壞的聲音叫停。
“你這小賤人,竟然騙我們!”
施暮雪后背一涼,沒想到他們會發(fā)現得如此之快。
池蜉渺見狀,邁腿挪到施暮雪身前。
大皇子怒氣沖沖地趕來,推了池蜉渺一把。
他身子沒什么力氣,一推就扎在雪地里。額頭磕到碎石,蹭破一大塊皮。白雪被鮮血浸紅,格外刺目。
還未等施暮雪說些什么,大皇子一個耳光狠狠打在了她的臉上。
天旋地轉間,施暮雪捂著火辣辣的右臉,從雪地里慢慢爬起來。
“大皇子息怒?!笔┠貉┑穆曇艉茌p,似被風無情吹散。
“施暮雪?本宮聽過說你?!比鏖_口。
施暮雪聞聲抬頭,對上三公主譏誚的眸子。
“那個沒娘的可憐蟲,哈哈哈。”
耳畔傳來無情的譏笑,施暮雪身子一僵,只覺冰冷的空氣從鼻腔一擁而入,再緩緩撕裂胸膛。
池蜉渺一愣,側目看向施暮雪。
二皇子覺得有些不妥,“皇兄,這女子好像是施蕭哲的女兒。我們這樣,不太好吧。”
“我們怎樣?既然她沒人管教,壞了規(guī)矩,我們就替她爹娘好好教訓教訓她!”大皇子瞪了他一眼,怒斥道。
“朝廷里的人,不過是我們的狗罷了!”
屈辱的語言鋪天蓋地地襲來,施暮雪目光如刺,迎上大皇子的視線,“什么是規(guī)矩,恃強凌弱就是你們的規(guī)矩嗎?”
幾人一頓,在皇宮中眾星捧月的他們,完全沒想到施暮雪會說出如此違逆之言。
“你說什么!”大皇子惱怒,手再次狠狠揮下。
池蜉渺眼疾手快,連忙把施暮雪拉至身側。
“反了你們了!來人,把他們兩個賤人亂棍打死!”大皇子雙目赤紅,高呼道。
“住手!”不容抗拒的威嚴男聲從遠處傳來。
來人風塵仆仆,盛氣凌人,狹長的眼里極力壓抑著怒火。
他大步流星,擋在施暮雪前面,目光掃過她紅腫的臉頰,語氣很是不好,“不知本官的女兒哪里得罪殿下?讓你們如此對待?”
言語鋒芒,絲毫不畏懼幾人皇嗣身份。
有眼力見的仆人一個哆嗦,連忙跪了下來:“丞相大人……”
“你們這些奴才,主子犯錯,你們也跟著橫行。過了今日,沒有必要活了。”
來人正是施蕭哲。
權傾朝野,連皇帝都要忌憚幾分。
仆人紛紛下跪磕頭,眼淚橫飛,“丞相饒命,丞相饒命……”
大皇子幾人一聽是丞相,咽了口唾沫,后退幾步,有些退縮,“額,我們……”
早知道施暮雪是丞相的女兒,他哪還敢欺辱她?
大皇子內心后悔不已,朝廷那么多姓施的,怎么就偏偏招惹了最厲害的那個……
“你們怎么?”施蕭哲上前一步,逼問。
“我們鬧著玩呢!”二皇子擦了擦額角的汗珠,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三公主連忙附和:“對對對,我們鬧著玩呢!”
“是嗎?你們玩的倒是毫發(fā)無傷,他們兩個呢?”施蕭哲勾起嘴角,嘲諷地笑了笑。
“我們,我們……”幾人哆哆嗦嗦,說不出個所以然。
下一秒,大皇子幾人紛紛落荒而逃。
施暮雪:“父親……”
“暮雪,回家?!笔┦捳芸粗仟N不堪的兩人,早已明白了所有。
施暮雪默默看了池蜉渺一眼,走到施蕭哲身側。
施蕭哲看懂施暮雪的意思,解下御寒的披風,遞給池蜉渺。
“四殿下,外邊冷,早些回宮吧?!闭f罷,施暮雪跟著施蕭哲離開了。
池蜉渺接過披風,心中一顫。
這皇宮里,已經很久沒人叫他四殿下了。
施暮雪忍不住回頭看了眼池蜉渺。
雪花落于他的肩膀,鮮血從手腕蜿蜒流出。他的脊背挺直,似有錚錚鐵骨,
四目相對之際,池蜉渺看出施暮雪和他一樣。
都是可憐的人。
一個沒有娘,一個娘不要。
“多謝……”等到池蜉渺啞著喉嚨擠出這幾個字,他們早已消失在白茫茫的雪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