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喝點藥吧。”
池蜉渺捧著缺了一角的瓷碗,坐在床邊,欲把淑妃扶起來。
“出去!”淑妃嘶吼著,反手把藥碗打落在地。
池蜉渺沒有吱聲,默默蹲下身收拾一片狼藉。
淑妃不停咳嗽,一不留神,鋒利的碎片劃破手指,鮮紅的血液頃刻滲出。
池蜉渺空洞的雙眼閃過片刻清明,他添了添所剩無幾的柴火,攏了攏淑妃身上的披風,邁腿離開房間。
門嘎吱作響,細碎的雪裹挾著寒風在院外急馳,寒氣迎面馳來與池蜉渺撞了個滿懷。
池蜉渺冷得渾身顫抖,他咬緊牙關(guān),哆嗦著來到破爛漏風的院門前,透過細小的縫隙眺望遠方。
前幾日他出門偷食物,意外撞見幾個竊竊私語的侍從。
……
“哎,你聽說了嗎?大皇子他們幾個被罰了禁閉呢!”
“有這好事?他們早就該管管了,成天欺辱我們作樂!”
“噓!小聲些……你不知道嗎?當日伺候大皇子他們的人都被罰了十大板,攆去辛者庫了!”
“這么嚴重?”
“對啊,聽說是大皇子幾人合伙在皇宮打了施丞相的千金……”
肩上覆上薄薄一層積雪,一抹水藍色的身影終于出現(xiàn)在白茫茫的視野里。
池蜉渺眸子顫了顫,早已凍僵的手卻停在半空中,遲遲沒有下一步。
一抹艷麗的身影突然闖入視野,跳脫著伴在施暮雪身側(cè)。
她的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像樹梢上的百靈鳥,嘰嘰喳喳地圍著施暮雪說個不停。
池蜉渺認出她來,
七公主,池懷舒。
池蜉渺垂下眸子,悻悻離開。
孤立無援的皇宮不會有人幫他,他必須接近施暮雪,這就是現(xiàn)在最好的選擇。
他不知道施暮雪何日會來皇宮,只得每一天都守在那扇破爛不堪的院門前。
連著好幾日,都沒再出現(xiàn)施暮雪的身影。
池蜉渺無奈,只能去外面偷點吃食和炭火。
“喂!你這死小子,可把老子害慘了!”
熟悉的聲音傳來,池蜉渺沒有回頭,用盡全身力氣向前跑去。
池蜉渺根本沒什么力氣,跑出幾步就被追上。
大皇子一腳踹在池蜉渺身上,他悶哼一聲,扎進厚厚的積雪里。
幾塊饅頭從池蜉渺懷中滾落,大皇子眼中閃過狠戾,繡著云紋的靴子狠狠踩在饅頭上。
二皇子得到大皇子示意,揪起池蜉渺凌亂的頭發(fā),一把將臟污的饅頭塞進他嘴里。
“竟敢偷吃的,真是長本事了!”大皇子瞪著池蜉渺,唾沫橫飛。
“這次,可沒人救得了你!”三公主抱臂,毫不掩飾內(nèi)心的厭惡。
池蜉渺冷睨著眼前的幾人,一聲不吭。
大皇子嗤笑,“你母妃的病不行了吧?這樣,你要是能像狗一樣背著老子在皇宮里爬一圈,老子就發(fā)發(fā)慈悲,給你送些藥?!?p> 池蜉渺聽到“藥”字,毫不猶豫匍匐在大皇子腳邊。
周遭傳來刺耳的笑聲,仿佛要把他淹沒。
三公主睨視著池蜉渺,嘖嘖幾聲,“本宮就知道他是個沒臉沒皮的人,和她母妃一樣賤!”
池蜉渺低著頭,一言不發(fā)。
比起這些恥辱,只能得到藥,都不算什么。
瘦弱的脊背傳來重量,池蜉渺就這么背著大皇子,丟下同為皇子的身份,在皇宮雪地里爬行。
三人故意討論著皇帝送的珍寶,笑得合不攏嘴。池蜉渺心越來越沉,只覺要沉入冰湖湖底。
膝蓋被磨破,他咬緊牙關(guān),心中不斷告訴自己:
“再忍忍,等母妃病好了,一切就都能好起來……”
周遭傳來窸窸窣窣的議論聲,背上的重量微不足道,池蜉渺此刻覺得頭如千斤重,似乎過了今日,就再也抬不起來。
無數(shù)冰冷的視線集聚在池蜉渺的頭頂,盡管所有人都知道是他,但他也想保全最后一絲尊嚴。
“那是……”施暮雪停下腳步,視線穿過稀疏的人群,直直落在池蜉渺的身上。
那個少年的衣服很破舊,與在場的人光鮮亮麗的外表形成鮮明對比。
他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也沒有求助任何人。
似乎他知道,這里沒有人會同情他,更沒有人會救他。不管他怎么呼喊,都是沒有用的。
池懷舒捧著暖手爐,順著視線看去,“是三皇子他們?!睅酌牒?,她看清趴在地上的人,擰眉道:“他們幾個仗著生母受寵,打壓下人,無法無天慣了,別理他們?!?p> 池懷舒?zhèn)饶浚溃骸澳貉?,本宮知道你想做什么。他是宮里的瘟神,生來下不久,淑妃便染上重病,靠著湯藥續(xù)命。曾風光無限的淑妃,幾年后被趕到冷宮,照顧他的奶娘也離奇死了……”
施暮雪衣袖下的手不自主地攥緊,聽著有些恍惚。
這悲哀的一切,難道都是他出生所造成的嗎?
嘆氣聲響起,池懷舒搖搖頭,“不過,他們這樣對他,也太不是人了。”
大皇子看到遠處的身影,拍拍身下之人的頭,高傲地揚起下巴,嘴角也揚到最高,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池蜉渺身子一僵,不必抬頭,就知道來人是誰。
“喂,學狗就要學得像一些。大聲叫幾聲,讓施小姐聽聽?!贝蠡首有Φ脷埲蹋拖骂^去,“要是惹老子不快,藥你就別想要了!”
飛雪飄到他的眼角,代替了眼淚從臉頰滑落。
池蜉渺沉默半晌,還是叫了出來。
嘴里不斷吐出白氣,他只覺得現(xiàn)在自己卑微到了塵埃里,膝蓋的疼痛已經(jīng)麻木。
就像他此刻一樣,如提線木偶,感知不到疼痛,只有無窮無盡的麻木。
“你們太過分了!”施暮雪大喝一聲,在眾睽睽下走了出來。
池懷舒嚇了一跳,驚訝地看著施暮雪。
這么久以來,她從沒聽施暮雪何時大聲說話。
施暮雪踩著厚厚的積雪,快步上前。大皇子見狀,嘴角再度揚起鄙夷的笑,緩緩從池蜉渺身上起來,與施暮雪對峙。
施暮雪半跪下來,把池蜉渺扶起。
兩人周圍的空氣瞬間更冷了幾分。池懷舒知道攔不住她了,把池蜉渺拉在身后。
“施小姐。見到我們,你不行禮?”三公主在一旁刻意打壓。
施暮雪冷哼一聲,道:“我讀圣賢書,吃世家食,享錦衣冠,你們更是如此?!?p> “為皇室,一國之表率,應(yīng)體恤百姓,嚴己寬人。你們尚未做到一點,我又為何要向借助名號,作威作福的人行禮?”
大皇子仰天大笑,像是聽了什么天大的笑話,“就憑老子是皇子!想讓誰死,誰就得死!”
施暮雪面色平靜,答道:“不憑你武藝超群,不憑你學識淵博,不憑你仁人君子。卻憑這個?”
“本是同根生,相見何太急?你們血脈相連,怎能如此折辱?”
眾人屏息,皆沒想到施暮雪口齒如此伶俐。
大皇子嘴角一抽,知道施暮雪滿腹經(jīng)綸,說不過她。隨即話鋒一轉(zhuǎn),道:“好啊,那我們來比試比試,你贏了,我就再也不整這小子了!”
施暮雪目光冷冷落在他身上,“比什么?”
大皇子擼起袖子看著施暮雪,不明言,“施小姐聰明過人,應(yīng)該知曉做什么?!?p> “好?!笔┠貉?,脫下披風給池蜉渺。
池懷舒也懂了,她急忙上前攔著,“暮雪,你干什么呢!他是男子,你是女子,如何能贏?”她轉(zhuǎn)頭對上大皇子勢在必得的臉,斥責道:“你真是卑鄙!”
池蜉渺也走到施暮雪身側(cè),“施小姐,謝謝你……我不值得你這么做?!?p> 施暮雪抬眸看了眼兩人蒼白的臉,并未多言,掙開桎梏,只道:“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