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來了?!背旄枭裆咳荒?,眼神輕飄飄地游向洞口。
這個地方,沒想到還有第二人知道。
施暮雪噤聲,同楚挽歌退到隱秘處。
聲音漸漸由遠(yuǎn)及近,兩人相視一眼,皆是不可思議。
柔貴妃打著宮燈,踏著雨露泥濘緩緩走來。
池澈知道這樣不合規(guī)矩,但身體卻像被她牽動了似的,無可動彈,只能任由他人操控。
“這里真美?!背爻洪_口。
柔貴妃伸出手,醉夢中的螢火蟲在空中輾轉(zhuǎn),最后停留在了她纖細(xì)的手指上。她淺淺一笑,意有所指,“殿下,你說人不就像是這飛蟲嗎?”
“身處黑暗,自己照亮自己?!?p> 池澈未答,聲色不動。只是望向柔貴妃時那雙平靜無波的雙眼,翻騰的情緒猶如朝夕潮水,洶涌澎湃,把人淹沒。
池澈:“……謝謝你。”
柔蝶放飛螢火蟲,不再看他,“哪里話,是本宮該謝殿下?!?p> 楚挽歌兩人聽的云里霧里,不懂兩人的言外之意。
但旁聽的兩人都再清楚不過,他們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超出了倫理道德之外。
“還記得第一次遇見你,那是一個無聊的傍晚?!背爻郝曇艉茌p,卻像這洞中的泉水,那么澄澈真摯。
他注視著柔貴妃錯開的雙眼,壓抑著內(nèi)心飄搖的底線,苦澀道:“當(dāng)時你在哭,本王還以為你是哪個宮的宮女,被嬤嬤教訓(xùn)了?!?p> “后來方才知曉,你是新入宮的嬪妃。”
池澈沒有再說下去,他的聲音越來越低,逐漸被躁動的心跳聲淹沒。
他承認(rèn),是他先界越,喜歡上她了。
柔貴妃轉(zhuǎn)身走了幾步,笑的牽強(qiáng),“母親生我的時候,大出血離世。我七歲那年父親撒手人寰,只有比我大兩歲的哥哥把我抱在懷里,告訴我,我還有家。從此我們相依為命?!?p> “哥哥為了讓我活下去,不惜用讀書的手去富貴人家偷東西,他每次被捉都會被打得遍體鱗傷。那時候我們食不果腹,他每次都會把找回的食物全部給我吃,只是輕描淡寫地告訴我他不疼。明明他自己餓的皮包骨瘦,卻總是笑著告訴我,哥哥已經(jīng)吃過了?!?p> 柔貴妃的眼里并沒有悲愁,有的只是時過境遷的坦然自若。
她走走停停,“我們那里的人都說是我克死了父母,哥哥偷東西被人在街上又打又罵,罵我們兩個賤人就不該活著。”
“明明不幸的是我,大家卻都說是我不幸?!?p> “每年冬天,屋里都沒有炭火,很冷很冷。哥哥把他的單薄的衣服給我穿上,讓我不那么冷?!?p> “明明他自己都要凍死了?!?p> “后來我們沒辦法,哥哥帶我離開了生養(yǎng)我們的故鄉(xiāng),投奔京城的叔父家。我們沒有馬車,走了很久很久……他背著我一步一步向前,腳都磨破了我們才找到叔父家。”
“后來哥哥也不在了……叔父的女兒被選進(jìn)宮,因為她已有心上人,叔父就讓我替他女兒進(jìn)宮?!?p> 池澈垂眸,覺得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利刃,深深扎進(jìn)他的心里。
那么窒息,那么痛。
現(xiàn)在的他,終于理解到楚挽歌所說,恨自己沒參與自己愛人的過去。
如果她的過去有他在,是否能夠抹去一些她的痛苦?
柔貴妃咬牙,“宮里的那些女人真的好惡毒!宮里的夜真的好漫長……我沒有任何依靠,任憑別人欺負(fù),用盡全身的力氣才爬到了這個位置?!?p> “我今年,也才二十歲?!?p> “好在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貴妃了,誰還敢刻意忤逆?”
眼淚是最真實(shí)的寫照,是永遠(yuǎn)騙不了自己的。
沒想到,現(xiàn)在光芒萬丈,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女人,曾有這么凄涼的過去。
施暮雪心跳漏了半拍,腦海里默默浮現(xiàn)出一個模糊的人影。曾幾許,他也枕著淚水入睡,伴著痛苦奔跑。
兩行清淚像是斷線的珍珠,一粒一粒從柔貴妃的眼角處掉落。
池澈心中一緊,言語拙劣的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人。他僵硬地伸出手,徘徊半晌,薄繭輕輕擦過她的臉,他笨拙的用手擦去了她的眼淚。
“別哭了?!?p> “有我在,沒人再會傷害你?!?p> 楚挽歌不禁在心里佩服池澈。他這種人能說出這句話,已經(jīng)用光了幾輩子的勇氣。
一旁的施暮雪久久側(cè)目,眼神明暗交加。
狹小的空間,他們緊緊靠在一起。近在咫尺的距離,兩人氣息交錯,楚挽歌注視著她的側(cè)臉,嗅到了施暮雪身上好聞的芍藥花香。
柔貴妃哭了。
池澈沒有猶豫,堅定地抱住了她,聲色沙啞,“哭吧,有我在?!?p> 楚挽歌心下一沉,沒有想到曾克己復(fù)禮的人,會踏著倫理,愛上一個永遠(yuǎn)不可能的人。
楚挽歌并沒有覺得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是什么罪孽。只是覺得,這段愛終究會走在荊棘之上。
結(jié)局注定,那么絕望,痛苦。
兩人緊緊擁抱,像是暗夜里彼此相擁取暖的孤魂。
眼淚打濕了池澈的肩側(cè),柔貴妃哭得悲切,似把這二十年來所有的委屈心酸都哭盡了。
等到柔蝶平靜下來,池澈輕輕撫摸著她的秀發(fā),“我們走吧。”
池澈很珍惜他們在這的每一分,每一秒。因為只有在這種環(huán)境下,才能握住心愛的人冰冷的手。
等到兩人的背影漸遠(yuǎn),洞中剩下的兩人并未相語。
楚挽歌在惋惜的同時,卻感到一絲慶幸。
因為施暮雪就在他的眼前,就在他的身邊。
那時他們都還不知道,他們之間,沒有隔著楚河漢界,卻隔著說不清的命運(yùn)糾纏。
“我們走吧。他們的事,我們就不參與了。”楚挽歌說。
施暮雪點(diǎn)點(diǎn)頭,蹙起的眉頭并未舒展,雪水融化似的冰涼眼眸燃燒起星星點(diǎn)點(diǎn)烈火。
“這個貴妃不太簡單?!笔┠貉┞曇魣远?,不帶一點(diǎn)猶豫。
楚挽歌側(cè)目,有些不可思議,“怎么發(fā)現(xiàn)的?”
楚挽歌沒問為什么,而是問怎么發(fā)現(xiàn)的。
因為在他這里,他永遠(yuǎn)無條件的相信她。
“因為,那天在御花園她是自己跳進(jìn)湖里的。她方才一定撒謊了,她的眼里都是瘋狂,并不符合故事里的悲涼?!笔┠貉┐鸬锰孤剩敛煌夏鄮?。
“而且,她是南月蠱族人?!?p> 楚挽歌沉思著,隨著施暮雪的話音落下,他心里愈發(fā)緊張,只覺有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慢慢展露出頭腳。
“我下次問問我姑姑,她是什么時候入宮的?!背旄枞粲兴迹幻馓娉爻簱?dān)心起來。
“以池昌珉殺伐果斷的性格,真的會專寵一個女子嗎?”施暮雪反問,答案早已明了。
出去了之后,柔貴妃松開了池澈的手。
她很清楚,他們之間的距離,不只是隔著萬水千山。
“池澈,你一定要平安回來?!比豳F妃的聲音融入黑暗,聽不出任何喜悲。
池澈轉(zhuǎn)頭沖她笑,做了一個知道了的手勢后,轉(zhuǎn)身與她背道而馳。
“好,柔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