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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常事:扶桑

第十二章 耿耿星河欲曙天

尋常事:扶桑 萬能小周 2529 2022-07-22 15:54:28

  畫室里只有扶桑一個人,她握著筆,在畫紙上描寫細細的線條。慶霄出現(xiàn)在畫室門口,他手里的玻璃瓶盛著的牛奶是溫熱的,柔和的水霧攀住了瓶頸,圓滾滾的小水滴堵在瓶口。他把牛奶放到扶桑手邊,自己坐了下來。

  扶桑運筆越來越快。慶霄見狀,起身站到了扶桑身后,把手落到了她肩上。扶桑手上的速度還在加快,細細的筆芯斷開了,鉛筆滾落在地。她站起來,一腳踢開腳下的鉛筆,用淡漠的語氣對慶霄說話:“輔導員知道我爸死了,我家現(xiàn)在是單親家庭了,以后我就能申領助學金了。”

  慶霄抱住了眼前倔強的女孩,心如刀絞。某日他為一筐荔枝在躲在拐角,心里正編造著各種理由時,扶桑挽著婦人的手從窄窄的巷子里走出,傍晚的微風吹向這兩張相似的臉。于是慶霄明白過來,她們是母女。

  上一次看到這張臉,約摸是十五六年前,那一場因劣質管道引發(fā)的燃氣事故后,人群里跟在丈夫身邊的婦人,就是扶桑旁邊這一位。后來,輾轉聽說當年的經(jīng)營者中有一位成了經(jīng)濟犯,畫地刻木。周遭的人憤憤地談起這樁丑聞時,他心如止水。作為當事人,他清楚扶桑的父親只是投資者,并不參與實際經(jīng)營。而選用劣質管道的那一位主管,在大火燃起的時候,就已經(jīng)收拾行囊,遠走他鄉(xiāng)。由公司的一眾股東,收拾著一地的狼藉。

  慶霄也并不是對每個人都有印象,但他記得,那個瘦削的男人沖進火場背出了年邁的奶奶。那是慶霄唯一的親人。

  后來,那個男人也多次隨眾人前來。在慶霄出院時,他早早等在醫(yī)院門口,隨著眾人一起,安置慶霄和奶奶,替他們搬家,找老師為慶霄補習。他為慶霄準備了整套畫具,卻硬說是太太為女兒購置時買多了。在慶霄因為難以忍受的治療落淚的時候,他給慶霄帶來許多連環(huán)畫,并對慶霄說:“我能看出你比別的小朋友勇敢。不過你還需要在醫(yī)院再待一段時間,所以需要更勇敢?!?p>  當時還是稚子的慶霄未曾注意書冊是否有署名,只是知道,他有一個和慶霄年齡相當?shù)呐畠?。慶霄暗暗打量過他們夫妻,幻想著一個和他們眉眼相仿的活潑小女孩,承歡膝下的場景。

  往事如煙云之過耳。認出扶桑母親以后,他忽然了解了扶?!@個一直刻意和他保持距離的女孩:父親鋃鐺入獄,家境一落千丈。她沒有選擇遠走逃避這一切,是為盡她的孝。想必母親孱弱的身體和高昂的學費讓她過得并不輕松,而平日里在她的談吐之間,辛苦的跡象竟是一點也無。想到她還在輔導員的道德綁架下讓出了獎學金,慶霄心里便裝滿了疼惜。

  生活的壓力實在是太大了。扶桑又投入了忙碌的生活中,似乎父親離世所帶來的傷痛并沒有持續(xù)太久。她只是更瘦了。

  那段難捱的日子里,有霧的早晨,慶霄常常能在天臺上找到她。盈盈一握的腰身,欺霜賽雪的面孔,她靜默地立在護欄邊,手里捧著六級詞匯速記本,見到慶霄來,露齒一笑,面上的疏離感隨著大霧一同漸漸褪去了。

  寒來暑往,新的一年里,望舒母親所在的商會出資在學校設計的勵志獎學金名單里,扶桑名列榜首,這在一定程度上減緩了她的經(jīng)濟壓力,系里的老師對她也變得格外客氣。她表面波瀾不驚,心里暗暗感嘆:整整一學年,她發(fā)奮學習、積極表現(xiàn),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而望舒母親輕飄飄的幾句話,就讓輔導員和系領導心中有了她的名字。左不過是說話的人位高權重,左右逢源罷了。

  實際上,在上次有失公允的獎學金事件發(fā)生后,她就不再寄希望于學校的獎、助學金的評定。短暫的失落過后,她開始尋找其他具有發(fā)展性的謀生方式。在這過程中,慶霄的提攜起到了很大的幫助。他在很多會場、展覽的布置中,安排扶桑繪制藝術墻、設計宣傳頁的插畫,甚至在商業(yè)性質的畫展上,巧妙地安插一兩幅扶桑的畫作。扶桑沒有讓他失望,憑著對美術執(zhí)著的追求和獨到的藝術品味很快就初露頭角。

  在慶霄的守護和引導下,扶桑的內心漸漸變得強大和自信,不論是在專業(yè)領域,還是在對待個人感情上。她日日畫水墨、畫油畫、畫簡筆畫,也在自己心里清楚地畫了一筆:一邊是她和望舒永浴愛河,另一邊站著慶霄。而這道深深的溝壑,被她認作是友情與愛情的分界線。

  她依舊熱切地和望舒保持著聯(lián)絡,她知道,望舒認識的人越來越多,社交圈子越來越大。以他父母的背景和他本人的為人處世,未來他社交的范圍只會更廣。而扶桑沒有為此慌張,望舒在有限的歸國假期里,總會赴她的約。即使和他別的安排沖突了,他也會擇期和扶桑再約。這樣穩(wěn)定的關系讓扶桑心安,她莫名地有了安全感。

  望舒隨手給她的小包裝的巧克力和堅果,她總是歡天喜地地接過,又舍不得吃,一袋袋整齊地裝進書桌的抽屜里。上個圣誕節(jié)后幾天,望舒給她一瓶香水,包裝上有復雜的圖紋,她如獲至寶。

  因為第二天還有早課,她和望舒分別后便返回學校。校園里遇到的幾位同學都隨口問她提著的紙袋裝了什么,她說是禮物,對方就不多問了。只有慶霄,喋喋不休地纏著她:“是得了什么寶物,竟連給我看一眼都不肯?”

  這一次,她白皙的臉頰因為惱怒而變了顏色,比圣誕節(jié)前夕慶霄送她的那塊腮紅還要紅三分。她有些賭氣地撕掉外封拆了起來。慶霄興致勃勃地等著她拆封完畢,一把拿了香水瓶過去,打開蓋子,朝著扶桑伸過來搶香水瓶的手腕噴了兩下。扶桑聞到紫蘇葉和野薔薇的味道,她情不自禁地抬起手腕放到鼻下,細細品味這溫柔而深沉的香調。

  她的香水初體驗被慶霄打斷了,慶霄把香水收回包裝袋,紙袋被他弄出很大的聲響。扶桑不滿地看了他一眼,他卻絲毫沒察覺到扶桑的不滿,自顧自地說:“香水是好香水,但是不適合你?!币姺錾2徽f話,他又接著說:“你用上這瓶香水,馬上顯老十歲?!北居行┎粣偟姆錾?,聽了這句話,不由得笑了出來。

  慶霄整理好紙袋上的蝴蝶結,將紙袋還到她手中:“瞧你稀罕得那樣?!?p>  扶桑為自己辯白:“是因為我喜歡香水,化妝品里面,我最喜歡的就是香水?!薄澳俏抑匦陆o你買一瓶?!狈錾`僦煺f:“不要?!睉c霄撓撓她的腦袋:“你不要又怎樣,我只管送?!?p>  在這之后,慶霄每次外出到一線城市參與布展給扶桑帶回的禮物里,總有一瓶香水。他也帶給扶桑小罐的咖啡豆,教她用咖啡豆清鼻。日子久了,一個個精致的小瓶子漸漸放滿了梳妝臺的一角。有幾次扶桑梳妝打扮,準備和望舒出門去,瞟到角落里的香水瓶,竟像一只一只含情的眼,注視得扶桑心里不痛快。

  當天晚上她回到家,就把所有香水瓶都移到了別處去,仿佛這樣才能靜心伏首案前。而做好收納,坐了一刻鐘,眼前的畫紙上仍是空空如也。近幾天,她總是有些靜不下心來。圣誕節(jié)快到了,意味著望舒也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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