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宴（2）
嶺南道地處南方五嶺以南，群山阻隔，風(fēng)土人情與長安城比差異巨大。而彼時廣州府大開海運槽線，波斯、吐蕃、大食等各國商船以此為中轉(zhuǎn)，深入中原內(nèi)陸。
所以，嶺南的珍奇特色乃大唐之最。
余簡當(dāng)時從長安輾轉(zhuǎn)，經(jīng)過襄陽，再經(jīng)水路到廣州府，一路上可謂是大開眼界。
她沉吟片刻，筆尖落下幾行字。
“阿簡?！遍T被敲響，余爸爸在外喊她。
拿了本書覆在食單上，余簡應(yīng)了聲，起身去開門。
“這么晚了，還在寫食單？”余爸爸端了一杯牛奶進來，看見書桌上的擺設(shè)，大抵猜出了余簡在干嘛。
余簡淺淺地笑了一下，心中的擔(dān)子一點沒松下來。抿了一小口杯中的牛奶，問：“爸爸，咱們潮州有什么名菜嗎？”
這就說到了余爸爸的心坎上，余簡的爺爺早年一直在縣城的國營飯店里當(dāng)廚子，余爸爸耳濡目染，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了。
“潮州菜講究一個鮮字，這海貨、魚鮮，甚至是夏筍，在咱們廚子做出來，那就是一個字：美！”余爸爸回味著小時候見到的情景，無比懷念，“要說你爺爺還在的時候，誰不說他的手藝好……”
只是老父親走得早，自己又學(xué)藝不精。
“那爺爺他最擅長做的什么？”余簡又問，她沒見過爺爺，聽著余爸爸的描述，有些好奇。
余爸爸瞧著她認真的樣子，笑瞇瞇地叩了叩桌子：“你爺爺，善做古菜?！?p> 古菜？
余簡眼神一亮，是她想的那樣的嗎？
剛想再問，余爸爸倒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腦袋，指了指桌上的牛奶杯：“記得喝完，早點睡?！?p> “爸爸……您還沒說完呢！”余簡有些惱怒，怎么這么喜歡吊人胃口呢！
沒想到余爸爸神秘一笑：“明天早點起，我?guī)闳€地方?！?p> 留下余簡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盯著合上的門發(fā)了好一會呆……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蒙蒙亮，余爸爸就帶著余簡出了門。
余媽媽被客廳里悉悉索索的動靜吵醒，一看兩人穿戴整齊，有些納悶：“你們父女倆這么早去哪？”
余簡不說話，只是抬頭看著余爸爸。余爸爸輕咳了一聲，小聲道：“出去吃早飯……”
直到兩人走出了大門，余媽媽這才回過神來，這余建國昨晚上不是已經(jīng)都把早飯準備好了？怎么又要出去吃早飯了？
車子上了高架，開始平穩(wěn)地行駛。余簡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車窗外。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京城，空空蕩蕩，只有排排的路燈散發(fā)著氤氳的淺光。
余爸爸在一旁解釋：“今天是周末，路上沒什么人。要換著工作日，這個點都要開始堵車了?！?p> “咱們?nèi)ツ难?？”余簡拉了拉安全帶，坐直了身子，又捂著嘴打了個哈欠。
昨晚上一直在想食單的事情，睡著的時候都快要兩點了。
余爸爸瞅著她揉得發(fā)紅的眼睛，心疼地說：“城西，得四十多分鐘，你睡會，到了我喊你。”
余簡還想堅持一下，但始終抵不過瞌睡蟲的侵襲。沒過幾分鐘，腦袋一歪，跟周公約會去了。
余爸爸好笑地撇了一眼，伸手調(diào)整下空調(diào)的溫度。
城西，泗平胡同。
剛過早上六點，胡同里就零星地冒起了炊煙，自行車、電動車滴滴噠噠地穿行在小道上，不時傳來老頭老太太的笑聲。
“老板，一碗粿條，咖喱少放，牛肉澆頭。”老太太一襲紅紅綠綠的跳舞服，大剌剌地把水扇扔在桌上，朝著早餐攤的老板喊。
一個爽朗的聲音笑著回答：“阿嚒，這么早就吃牛肉啊，怕等會跳舞沒力氣呀？”
老太太聽了他的取笑，也不生氣，斜了他一眼老神在在：“我身體可好著呢！”倒是用地地道道的客家話回的。
余簡跟在余爸爸身后，走了好長一段路，剛到胡同口，就聽到了熟悉的家鄉(xiāng)方言。
她看了一眼余爸爸，后者回了她一個笑容，走向早餐攤。
吃早餐的人陸陸續(xù)續(xù)多了起來，大多都是老頭老太太，或拎著茶壺，或穿著鍛煉服，彼此見到了就打幾聲招呼，聊幾句。
用的，都是余簡熟悉的客家話。
“阿哥，兩份粿?！庇喟职终液梦恢茫層嗪喯日贾?，自己去點餐。
“好嘞，您要個什么樣的……”老板手上飛速地炒著粿條，無意中抬頭，就見到余爸爸一張笑臉。
愣了一秒，隨即也笑了起來，沒好氣地說了一句：“你來湊什么熱鬧！”這倒也是客家話，還是漁村的口音。
余爸爸指了指身后的余簡：“帶女兒來嘗嘗你的手藝。”
老板探頭看了一眼，眼睛彎了彎，跟余簡點了點頭，又看向余爸爸，語氣有些埋怨：“阿簡都這么大了?。∷齺砭┏且膊徽f一聲，還帶她來這小胡同里?！?p> 余爸爸這下不樂意了：“小胡同怎么了？小胡同多熱鬧啊，況且還有這么多家鄉(xiāng)的阿叔阿嚒，多親切……”
老板一想，這話確實沒說錯，努了努下巴，示意他先去坐：“有什么事，等我收攤了再說?！?p> “好嘞！”余爸爸在一旁拿了筷子，屁顛屁顛地領(lǐng)命。
余簡托著下巴，好奇地看著身邊的老人們。
看樣子，他們在京城生活了很久，動作里，都不自覺地帶了些京城特有的習(xí)慣。但他們聚在一起，又會很自然地說起家鄉(xiāng)的方言。
“阿簡，看什么呢？”余爸爸遞上筷子，女兒看著周圍眼珠子不停地轉(zhuǎn)悠，這樣子跟兒子一模一樣。
“看他們?！?p> 余爸爸順著她的視線，也看到了正在吃早餐的一幫老人，笑了笑：“這是在京城的潮州人，這里，算是咱們潮州人的聚集地?！?p> “哦?！?p> 余爸爸看女兒傻愣愣的表情，好笑地點了點她的額頭：“雖然生活在京城，但總也忘不了家鄉(xiāng)的那點吃食?！?p> 是啊，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這些老人們，可能很年輕的時候就北上，一路打拼終于在京城落腳，也可能為了各種各樣的原因，不會再回去家鄉(xiāng)。
但刻在骨子里的記憶不會改變，就比如這一碗盛載了鄉(xiāng)愁的粿粉。吃在嘴里，印在心里。
看著老人們耐心地吹拂掉燙氣，舀著一口湯汁咽進嘴里，發(fā)出滿足的謂嘆。
眉宇間，那種感覺，就是幸福吧……
余簡心中一動，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她卻沒有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