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切切

　　花廳之中，只擺了一張桌子。

　　皇帝面東，他歪靠在透雕夔龍繞護的矮足短榻上。榻上石青色靠背、引枕、皮褥俱全。

　　北海王面西，端端正正地坐在一張高背烏木椅子上。

　　桌上擺了兩個新暖的烏銀自斟壺、和酒杯、漱盂、洋巾之類，還有琳瑯滿目的一桌酒菜。

　　菜碗之中，滿滿的魚肉，不過略動了幾筷子。

　　皇帝嫌看了絮煩，拍拍手讓人抬了下去，另換了一張輕巧的洋漆描金小桌上來，只留下了酒壺和酒杯。

　　于是元諒弓著身子上前，輕輕取過皇帝面前的酒杯，斟了滿滿的一杯酒，遞到皇帝跟前。

　　皇帝接過酒杯，一揚脖，一飲而盡。

　　元諒還要繼續(xù)斟，皇帝擺擺手說道：“我自己來，你也坐吧。”

　　元諒答應了一聲，回到座椅上坐下，看著皇帝一杯接著一杯地飲酒。

　　元諒忙離了座位，低聲勸住。他想了想，說道：“皇兄大婚的儀程禮部已經(jīng)定下了。臣弟會從金吾衛(wèi)中挑選……”

　　皇帝揮揮手，說道：“如今國庫不豐，朕還有許多大事要做，不忍花費過多，給百姓增添負擔，已下令一切從簡了。”

　　元諒忙道：“皇上英明。”

　　皇帝笑了笑，說道：“不說這些。叫你來，是陪我吃酒的。偏偏你還不許我多喝幾杯。罷了，有一事說給你。”

　　元諒忙問有何皇命。

　　皇帝說道：“麗妃病了，被太后送出了宮外，在夏家的看顧之中。那地方朕派人去看過，倒也還過得去。就是朕信不過夏家。她既是夏太師親女，想必太師不會為難她。不過張夫人就不一樣了。你說與夏熙，別起什么歪心思。朕要麗妃好好地活著?！?p>　　聽他提起夏潤，元諒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另一張清麗的臉龐來。他低聲說道：“沒想到皇兄還是記掛著麗妃。”

　　皇帝微微一笑，舉杯嘆道：“是個妙人兒，畢竟跟了我一場。朕不想她最終落得個不好的下場?！?p>　　再說太師府中，大小姐即將出閣，她這一嫁，就嫁給了世間最尊貴的人。府中處處張燈結彩，人人忙得腳不沾地。張夫人處處講求體面，那銀子使得如水潑地一般。夏熙勸不動張夫人，只在心中默默嘆息奢華過度。

　　這日，諸王、公主、郡主等府前來送賀禮，張夫人忙著接待，只恨自己不能長出三頭六臂出來。府中一片忙亂，外院之中，卻不見了夏熙，少了人陪客。張夫人覺得不像，一疊聲地喊找。

　　下人回報說大公子一早就出門了。

　　張夫人疑惑，說道：“怎么連個招呼都不打，再沒有在這樣的日子出門的，可知道去哪了嗎？”眾人都搖頭不知。張夫人又要叫夏金來問。還是張嬤嬤出來說道：“大公子是個妥當?shù)娜耍热恢澜裉旄杏惺?，還出了門，定是有什么要緊的事也不一定。”張夫人這才作罷。

　　此時的夏熙，卻是帶著親隨，上了一家酒樓。

　　夏熙是應約而來。酒樓深處，推開隔扇門，來人已候在房中。

　　夏熙解下披風，上前拱手行禮道：“承蒙王爺召喚，草民來遲了?！?p>　　房中人正是北海王！

　　元諒伸手斟了一杯茶，推到對面，說道：“夏公子請坐。”

　　夏熙一邊落座一邊想到，夏家跟北海王府素無來往，自己與這北海王更是沒有私交，要說夏粟在他麾下，恐怕跟他還熟些。今天自己收到北海王的帖子，還著實驚訝了一番來著。不知道他找自己，會有什么事？

　　幾句交談之后，夏熙還是摸不著頭腦。只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安心順著北海王敘些天氣寒溫。

　　這時，元諒示意站在一旁的陳旬遞上一個禮單，說道：“皇后娘娘喜事將近，特此敬賀?！?p>　　莫非是特地來送禮的？這個北海王人冷清，做事也別出心裁。旁人送禮，都是送到府中，他卻偏偏把自己約了出來。

　　夏熙收了禮單，道了謝，卻笑道：“不敢當娘娘二字。我夏家上賴天恩，再想不到能得到皇上如此恩典。甚感惶恐。不過，這既是夏家的喜事，也是皇家的喜事。同喜，同喜?！?p>　　元諒看夏熙生得玉樹臨風，說話也不卑不亢的，面對這潑天的富貴并未被沖昏了頭腦。再想到自己私下查他得來的那些令人不敢小瞧的消息，倒是對夏熙在心中高看一眼，奈何兩人所屬陣營不一樣，注定無法深交。

　　元諒話風一轉(zhuǎn)，說道：“皇后系出名門，詔書已下，名分已定。臣等如此稱呼也不逾越。夏府真乃鐘靈毓秀之地，竟同時出了一后一妃，令人敬仰?！?p>　　這樣的日子里，夏熙聽他提到夏潤，心中更加覺得怪異。想要開口說些什么。

　　還未答話，只聽元諒繼續(xù)說道：“小王聽說，麗妃娘娘出宮休養(yǎng)了。不知可無恙了？日常聽皇上提起，甚為掛念娘娘，怕下人怠慢，幾次吩咐左右要好生看顧娘娘的身體。生怕有何不妥呢?！?p>　　夏熙從中聽出了濃濃的告誡之意，這似有似無的皇命，一方面令他心驚，一方面又令他感嘆。

　　驚的是，不知這事，是北海王自作主張，還是皇上特地讓他來傳話。若是北海王自作主張，他也定是窺得了上意。若是皇上派他來的，那更加說明了皇上對夏潤的看重和對夏家的不信任。

　　嘆的是，無論是誰的意思，都可以從中看出，皇上對夏潤，確實存有一番情意。這一番情意，對夏潤而言當然是好事，但是對即將入宮的夏清來說，卻不知將來會如何了。

　　無論如何，夏潤也是夏家人，夏熙從來沒有起過害她之心。

　　他想了想，承諾道：“麗妃娘娘吉人天相，自然會好起來的?！?p>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好辦，一點就透。元諒點頭一笑，說道：“如此，想來府上也忙，就不多耽擱夏公子了?！?p>　　夏熙笑道：“如此，就怠慢王爺了。王爺說得是。府中今日來了好些人，正在宴客呢?！?p>　　想也知道，太師府中，花團團宦去官來，一副熱鬧景象。

　　元諒卻是想到了孤身住在莊子上的小滿。他躊躇了一下，說道：“皇后娘娘在家的時日不長了，若是家中能有姐妹相陪，也能略解彷徨思家之心?！?p>　　夏熙的腦子里寫滿了問號。這是什么意思？這個北海王，怎么今天的話題就圍繞著夏府的家眷打轉(zhuǎn)了？管完夏潤不說，還管起夏滿來了。這也是皇上的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