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沈俊仁一點睡意都沒有,他坐在堡墻上,看著宜祿城的方向,黎明時分那里沒有了火光,而是泛起了黑煙,當太陽從地平線升起,遠處的黑煙愈發(fā)明顯,他才返回了祠堂。
沈俊仁坐在祠堂后廳的書案前始終無法靜心,不得已研磨提筆,在紙上開始寫道:
“何事居窮道不窮,亂時還與靜時同。家山雖在干戈地,弟侄常修禮樂風。窗竹影搖書案上,野泉聲入硯池中。少年辛苦終身事,莫向光陰惰寸功?!?p> 前段時間的流民沖擊,讓沈俊仁第一次了解到了戰(zhàn)陣的恐怖,而這一次雖未近觀,但遠聞之聲還是讓他心中慌亂。
他沒有見過這個時代的城墻,但能在近百斤重的彈丸轟擊下堅持,其堅固程度可想而知,可是就是這樣的城池最終還是破了,那他修筑的這個堡子有意義嘛?如果真的遇到大軍前來,又能抵抗多久?
“俊義,令兄可在?”
昨夜的事情讓經(jīng)歷了同官之事的李麰心煩意亂,那種被大軍圍困的恐懼已經(jīng)刻在了骨子里。
“家兄尚在屋內(nèi)?!?p> 李麰推簾而入,只見沈俊仁在書案前寫著走來,信步而來,只見一手柳體字頗具神韻贊道:“好字!伯友兄,字藝精進,相比三年前更具風味?!?p> “今日心中煩亂,故亂寫幾筆以讓心靜,倒讓來瑞見笑了。”沈俊仁微微一笑,停筆言道。
李麰再一讀所寫文字,迫于時下相符,這首詩不曾見過,但詩中“弟侄”之語肯定不是伯友所寫,不由得問道:“伯友兄,此詩出自何人?”
沈俊仁一愣,但又一想明白了雖然這首詩的作者此時空應該存在,但這里可沒有黃巢之亂,經(jīng)歷不同、心境不同所以大概是寫不出此詩了。“昔日家父好友所贈,勉勵我靜心求書。今日寫來,以使思緒穩(wěn)定。”
“伯友兄是為昨日之事?lián)鷳n?”沈俊仁說完便請李麰落座,親自為李麰倒了杯水然后問道“來瑞,你可知為何我們沈氏會遷居涇州?”
這也是李麰心中的未解之謎,雖然好奇但見沈家并未有人言說此事,便也不好打問。
“我們沈氏的先祖是唐浙東觀察使劉漢宏之弟劉漢宥,太祖十年,燕軍克蘇州,先祖降燕。太祖十四年,蘇州知州何階上書誣告先祖和原浙東軍將意欲謀反。先祖得知消息,便讓親衛(wèi)劉石和李聚恒火速前往沈丘,通知當時正和妻子胡氏在沈丘省親的敬誠公逃離?!?p> 李麰靜靜的聽著,內(nèi)心卻很震撼,沒想到沈家竟是這樣的來歷。
“敬誠公便帶著妻子和劉、李二人自沈丘向西一直到了涇州,當時西境尚未平靖無人探究,敬誠公便以沈為姓在這塬面定居下來。自定居涇州后,我們沈氏便耕讀傳家,但亦會習武,一是關隴之地本就民風彪悍,習武可以自保;二來以示不忘先祖?!?p> 沈俊仁說完這些話鋒一轉(zhuǎn)說道:“來瑞,我既身為族長,所憂的便是如何在這亂世,保下沈氏這百多口人。昔日避禍,遠遁數(shù)萬里,今日還可避開嘛?”
“伯友兄,亂世一起,非你我尺寸之地可安穩(wěn),世上安有雙全法?”李麰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經(jīng)歷過同官之戰(zhàn)的他深深知道這種無奈、無力,如果攻方實力雄厚再堅固的城池都無法阻擋。
沈俊仁端起水杯,溫熱的水氣自鼻腔而入讓云臺瞬間清醒,讓他想起了三國劉備的舊事。劉備雖然掛著劉氏宗親的名號,但其起家可謂平平,先后依附公孫瓚、袁紹、陶謙、曹操、劉表,又依靠孫權的助力赤壁一戰(zhàn)擊退曹操,奪取荊南,又趁著劉璋邀其入蜀而在蜀地獲得根基,終成鼎立之勢。
還有原有時空五代亂局之時的馮道,歷仕后唐、后晉、后漢、后周四朝,先后效力于后唐莊宗、后唐明宗、后唐閔帝、后唐末帝、后晉高祖、后晉出帝、后漢高祖、后漢隱帝、后周太祖、后周世宗十位皇帝,期間還向遼太宗稱臣,始終擔任將相、三公、三師之位。雖然后世的評價對其頗多不屑,但是在他所處的時代卻是被人稱道,他也以一己之力竟可能保證了中原的士民和文脈。當然這個時空的馮道可是燕太宗時期的文臣之首,長期擔任領議政大臣,謚號“文貞”。
沈俊仁想通這一切后便對李麰言道:“來瑞,若擇其壯者而附之,你意下如何?”
“如何附之?”李麰突然聽到這樣的話語有些懵,但細細想來還是有些可信于是說道:“伯友兄,附于他人也得有一定的勢力,如此方能自保?!?p> 沈俊仁說道:“來瑞所言極是,此事還得從長計議,我想不如請八叔等人前來,我們一起合計一番。”
“俊仁,此事易也!”當沈俊仁將自己心中的想法告訴八叔等人后,沒想到八叔沈福清竟然笑言這事簡單,并且看著其他列會叔父的表情似乎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令他卻是有些不解。
“俊仁,先前二叔有言今后下沈莊以你為主,讓我們都按照你的安排行事,因此有些事情也是猶豫該不該對你說?!?p> 沈慈清的話語讓沈俊仁心中一驚,難道還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于是便問道:“十一叔是何事???”
“俊仁,我下沈莊在宣宗時被朝廷封為‘良家’,故按朝廷陳例,需每三年選拔良家子入神武軍任都尉,所以我們與神武軍的關系一向很好,目前神武軍中還有我沈氏子弟充當都尉、虞侯等職。前些時日你總擔心神武軍前來,我們還以為你是擔心今年抽丁過重,讓莊內(nèi)青壯無以為繼,沒想到你是不知此事!”
沈俊仁聽完十一叔的說法,心中頓時無奈,這事恐怕原來的沈俊仁肯定知道,但他自從來到這個時空就沒聽人說過這事,他完全不知道還有這樣的政策。李麰則是一臉震驚的看著沈俊仁,你身為族長這么重要的事你竟然不知道?
“且你八叔曾任神武軍典軍校尉,是從三品階的武將,主要負責神武軍日常營務和訓練,是毅帥麾下除蕭平旌、駱世恒外第三人,如果不是安化一戰(zhàn)先登時斷掉一臂,萬不可回鄉(xiāng)的?!?p> “咳咳!”
沈俊仁只好干咳兩聲然后喝了口水緩解了下尷尬,然后終于問出了一個眾人目前都很擔心的問題:“若神武軍戰(zhàn)敗如何?”
“俊仁安心,我已讓俊宇帶著兩個莊內(nèi)子弟前往宜祿方向探查,即使宜祿失陷,以毅帥之能那紈绔子必討不得好!”八叔沈福清斬釘截鐵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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