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業(yè)有時候是一個人的門面，體面的職業(yè)能給一個其貌不揚的人增添光彩，不那么體面的職業(yè)卻能給一個看起來也許氣度不凡的人徒增困擾，比如江大智。剛滿二十五歲的江大智長得虎頭虎腦、高大周正，平日雷厲風(fēng)行、聲音洪亮，退伍三年了依然能讓人幾乎一眼就看出來他當(dāng)過兵，明明是一個挺有男性魅力的“好娶男”，唯獨他從事的職業(yè)在世俗的眼光中不但不光彩、還容易招致忌諱。
這一天，江大智來接在超市做收銀員的女友武圓下班，正巧遇到了超市胡經(jīng)理以及武圓的好友琦琦，武圓只得向兩人介紹了江大智，但神情明顯有些躲閃甚至不情愿。琦琦和胡經(jīng)理都是第一次見到江大智，琦琦有些浮夸的感慨夸贊起來：“五塊錢，藏得夠深呀！找了個這么靠譜的男朋友也不早點領(lǐng)出來讓我們見識見識，怎么，怕我跟你搶呀？”胡經(jīng)理也似乎對江大智頗為欣賞，問道：“小伙子真精神，干什么工作?。俊蔽鋱A似乎顯得有點為難，看了江大智一眼，江大智則帶著幾分自嘲和冷幽默的回答胡經(jīng)理：“我在移民局工作”。琦琦滿臉寫滿了羨艷，興奮的說道：“喲，還是公務(wù)員呢！五塊錢，你可真有福氣！”接著和胡經(jīng)理一起跟江大智和武圓寒暄客套了一番后各自離開了。
隨后，江大智和武圓來到了一家飯館吃飯，武圓剛一落座就問江大智為什么騙人說自己在移民局工作。江大智一邊大口喝著啤酒，一邊笑著說道：“我可沒騙人！把人從一個世界送到另一個世界，也算是一種‘移民’嘛！”說罷哈哈大笑起來，武圓卻非但笑不出來，還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原來江大智是殯儀館的一名靈車司機，這個職業(yè)收入較高、也算國家公職人員，但畢竟是跟去世的人打交道有些犯忌諱，所以顯得不是那么光彩。武圓雖然很喜歡江大智，喜歡他性格憨直痛快、人爺們又有擔(dān)當(dāng)，但她遠(yuǎn)遠(yuǎn)做不到愛屋及烏，她有些嫌棄江大智的職業(yè)，但出于對他自尊心的保護(hù)一直隱藏著，只是最近兩個人眼看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她的嫌棄越來越有些藏不住了……
江大智和武圓例行公事般的吃完飯、逛完街，江大智回家的時候已經(jīng)很晚了。剛一推開門他就看見廚房里還亮著燈，爸爸正在熬著中藥，滿屋子里都飄著一股濃濃的中藥味，江大智見狀連忙快步走進(jìn)了廚房。
“爸，誰病了？”江大智焦急的問道。
“你媽這幾天老是頭疼睡不著，好不容易睡著一小會吧，還老做些奇奇怪怪的夢，夢見什么無頭鬼啊、落水鬼啊……今天我?guī)タ戳丝粗嗅t(yī)，大夫給開了點藥?！苯职钟行o奈的說道。
“你讓我媽別成天胡思亂想自己嚇唬自己！”江大智完全一副不以為然的態(tài)度，正待離開卻被爸爸叫住。
“大智，你媽還去找大仙掐算了，大仙說家里煞氣太重，容易招來不干凈的東西……你媽上了歲數(shù)身體弱，就容易受影響……”江爸爸壓低聲音，別有意味的看著江大智。
“你們能不能別搞這套封建迷信——”江大智反駁的話還沒說完就戛然而止，他有點明白了爸爸的意思。
“大智，要不你換一份工作吧？你跟小武眼看都要談婚論嫁了，還干這個說出去不好聽??？”江爸爸發(fā)自肺腑的勸著江大智。
“我一沒偷二沒搶，靠自己出力掙錢有什么不好聽的？再說人家也沒當(dāng)回事，是你們自己腰桿子不硬吧！”江大智有些不耐煩的回懟著爸爸。
江爸爸沉默了片刻，低下頭避開江大智有些為難的說道：“實在不想換工作也行，那要不你搬出去租房子住吧……你放心，我跟你媽商量好了，房租我們出”。
江大智不知道再說些什么，唯有沉默……
余憶的尸體被驢友發(fā)現(xiàn)后，刑警大隊迅速展開了調(diào)查。之前莫徠和陸洲因為找不到余憶報過警，所以警方很快就與莫徠和陸洲取得了聯(lián)系。也是在這個陰霾的深夜，莫徠和陸洲被帶到了刑警大隊停尸房。當(dāng)警察拉開尸體收納袋，露出余憶那張蒼白的、早已毫無生命跡象的臉時，莫徠整個人也仿佛被抽去了魂魄一般，腿一軟險些倒在地上，陸洲一把撐住了莫徠，讓她靠在了自己身上。辨認(rèn)了死者就是余憶以后，莫徠和陸洲又一起去做了筆錄。從刑警大隊出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快亮了。陸洲送莫徠回到了她租住的房子里，二人在燈下相對無言，良久后，莫徠開口了——
“要不是我離開他到這來，他就不會死了……要是我能哭一場，我也許能原諒自己一點，可我竟然一滴眼淚都哭不出來……”
“他的死是一場意外，跟我們都沒有直接關(guān)系?！标懼薜恼f道，完全波瀾不驚。
“是跟你沒有關(guān)系，可我卻脫不了干系……”
“人已經(jīng)死了，你想這些又有什么用呢？”
“我覺得我就像個殺人犯，可沒有人來審判我、我也不知道該找誰懺悔……”莫徠說完，兩個人又陷入了沉默。
良久后，陸洲站起身來，問莫徠：“你一個人可以嗎？”
莫徠神情木然，一言不發(fā)。
“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陸洲說著起身朝門口走去。
“別走……”莫徠突然叫住了陸洲，陸洲停下來，回頭望著莫徠。
這時，莫徠起身朝陸洲走去，她突然緊緊的抱住了陸洲，仿佛這末日狂歡般的擁抱能幫她沖淡死亡的陰霾……兩個人依舊沒溝通過他們之間的情感，但余憶的死這一突如其來的意外卻一瞬間徹底消融了一切的隔閡和誤解。尤其對莫徠而言，此情此境下只有陸洲是她唯一值得信賴的歸屬。
這天武圓換班時偶然聽到休息室內(nèi)胡經(jīng)理和琦琦等幾個同事在聊天，胡經(jīng)理用極盡嘲諷和鄙視的語氣說道：“五塊錢她男朋友是殯儀館拉死人的！”
“拉死人？開靈車的？”
“經(jīng)理你怎么知道的？”
“我參加一個葬禮親眼看到的！還說什么移民局呢？不過想想也對哈，把死人移到火葬場，也算移民！”
胡經(jīng)理強行幽默，逗得眾人哈哈大笑。正在這時，武圓推開門走了進(jìn)來。
“一個大男人背地里嚼舌根，你真是太不注意自己的性別了”，武圓譏諷著胡經(jīng)理。
在座的眾人聽了這話紛紛竊笑，胡經(jīng)理顏面盡失，惱羞成怒的他只得拿著武圓挽尊：“怎么？你男人在殯儀館拉死人，我還沒嫌你把晦氣帶到超市來呢！你倒先不讓人開口了？”
“你再說一遍！”武圓勃然大怒。
“晦氣！你們倆都他媽晦氣！”胡經(jīng)理不甘示弱的辱罵著武圓。
話音未落，武圓已經(jīng)沖上前去跟胡經(jīng)理廝打在一起，在場的琦琦以及其他人連忙上前勸阻，小小的休息室一時間亂作一團(tuán)……
這天晚上江大智原本約好跟武圓一起吃晚飯的，來到超市門口卻看到武圓郁郁寡歡的提著一兜個人用品從超市里走出來，臉頰、胳膊上還帶著傷。江大智連忙詢問情況，當(dāng)他得知武圓為了維護(hù)自己跟胡經(jīng)理動手，并因此被胡經(jīng)理開除后，擼起袖子就沖進(jìn)超市，人高馬大還會點拳腳功夫的他將胡經(jīng)理胖揍一頓，武圓想阻止也已經(jīng)來不及，最終驚動了民警。民警一番調(diào)解后，江大智答應(yīng)賠償醫(yī)藥費，但是死活就是不道歉，雙方僵持半天，胡經(jīng)理自覺理虧、又畏懼江大智幾分，于是收了賠償金并且不再計較道歉之事，一場鬧劇就此告一段落。
江大智和武圓從超市里走出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雖然賠了兩個月工資，但畢竟為女友和自己出了口惡氣，江大智還是興奮甚至激動的，武圓卻是相反的，她一副郁郁寡歡、若有所思的樣子，在她的提議下，兩個人找個了路邊攤坐下來吃晚飯。
“不就是丟了一份工作嘛，別難受了！到處都是超市，換家店繼續(xù)干容易得很！”江大智一邊狼吞虎咽的吃著菜喝著啤酒，一邊粗枝大葉的安慰著武圓。
“換家店，繼續(xù)當(dāng)收銀員？”武圓用自嘲的語調(diào)說道。
“啊，不然呢？”江大智理所當(dāng)然的回答道。
武圓看著江大智有些沒心沒肺的樣子，笑了笑，卻又突然感到有些悲哀，沉默半晌后她才開口說道：“以前我在省田徑隊的時候天天想著打比賽拿獎牌，退一萬步想，就算我拿不到什么獎牌，到了年齡起碼也能當(dāng)個教練吧？可沒想到受了一次傷什么都沒了……沒有什么一技之長、又得養(yǎng)活老媽，只能在超市當(dāng)收銀員……大智，我覺得我就沒干過什么讓自己特有面子、特驕傲的事，你呢？”
江大智原本以為武圓就是丟了工作發(fā)發(fā)牢騷，沒想到她這一反問卻把他給問住了。他高考落榜后晃蕩了兩年然后去當(dāng)兵，退伍后又去殯儀館工作，其實他還不如武圓呢，武圓好歹還入選過省田徑隊，曾經(jīng)是一名挺有希望的撐桿跳運動員，而他呢，不但沒干過什么值得驕傲的事，反而還干著一份讓身邊人沒面子的工作。想到這里，江大智根本無法回答武圓的問題，沉默良久后他才故作輕松的轉(zhuǎn)移話題：“別想這些有的沒的了，心累！哎，我爸媽說明天正好是周六，想請你和你媽來我家吃飯，商量商量咱倆的事……”江大智的這個邀請把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武圓搞了個措手不及，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就在她慌亂沉默的時刻，江大智又來了一句：“反正你現(xiàn)在不上班有的是空，就這么定了！”一下子將此事定了下來。
第二天一早，已經(jīng)應(yīng)爸爸要求搬到外面租房的江大智就回了家，和父母一起下廚房忙里忙外的張羅了一桌豐盛的飯菜。一家三口在餐桌前落座，正在等武圓母女的到來時，江大智收到了武圓的微信：“大智，實在抱歉，今天我要去面試沒時間過來了。”江大智一下子愣住了，在爸爸媽媽的追問下他說出了實情。爸爸媽媽望著一桌子豐盛的飯菜唯有唉聲嘆氣，他們都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大智，我跟你媽商量好了，我們單位正招保安呢，你去試試吧？回頭我請保衛(wèi)科的頭吃頓飯，先跟他說說這事?！苯职滞菩闹酶沟母笾钦f道。
江媽媽也跟著幫腔道：“小武為什么不來啊，人家就是嫌棄你的工作?，F(xiàn)在你就是得趕緊換一份體面的工作，你倆的事還有希望——”
“你們還會說點別的嗎？換工作可以啊，那也得是我自己想換，不是被別人逼著換！”江大智生氣的對父母吼道，但是看著殷切期盼要跟親家商量婚事卻又落空的父母，他又有些愧疚，于是轉(zhuǎn)身離開了。一下樓，江大智就撥通了武圓的手機，得知武圓面試的地點后他立即打車趕了過去，兩個人就在人來人往的過街天橋上相約見面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不如跟我直說”，江大智看著天橋下面川流不息的車，有些落寞的問道。
“我是很喜歡你，可一想到要跟你結(jié)婚，我就好像看不到希望……”武圓回答道。
“你嫌棄我的工作吧？”江大智單刀直入的問著武圓，接著說道，“你要是也逼著我換工作，我現(xiàn)在就可以告訴你，不行！我不是有多喜歡這份工作，我就是不喜歡被脅迫！”
“大智，是我自己的問題。我有點不甘心，我總覺得我的人生不應(yīng)該是這樣，可它就是這樣了，我什么也改變不了”，武圓說道。
“你總是喜歡提你在省隊的事，我勸你還是醒醒吧，別再做什么冠軍夢了，別太驕傲吧”，江大智說道。
“那你呢，為什么每次別人提到讓你換工作你就火冒三丈？你就沒有你的驕傲嗎？”武圓反駁道。
江大智一時無言以對，沉默半晌后才說道，“你要是覺得我配不上你、拖你后腿、連累你了，那就各走各的路吧！”
江大智丟下這句話，轉(zhuǎn)身走了。武圓看著江大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人群中，眼睛里噙滿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