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芳菲許,二九煙草揚,高樓獨斷,江紅棲香,春分疏雨無情處,滿城時花催思絮。
戌時過半,夜市已起,街燈肆意。夜里的攤販雖不似白日那么多,規(guī)模卻是不遜,些許物件甚至得等到夜間才得以拿出販賣。
蕭逸君嘴里吃著糖葫蘆,說道:“怎么最近城里多了好些個陌生人,難道那事是真的?”
前段時間黃草溪流域有水妖作祟,被朝廷派遣的仙師擊傷,據(jù)說在州城云中斗法,水波洶涌,巨浪滔天,如同高城。雖說無人見過,但傳得有鼻子有眼,連那水妖重傷逃亡至齊云山山脈的說法都流傳開來。
只是傳歸傳,當(dāng)真的人卻極少,連有無妖怪都是一說的事情,又談何神仙與妖怪斗法。原先蕭逸君亦是不當(dāng)真的,可近來在望津城內(nèi)確實感知到不少修道人的氣息,加上介融囑咐過他,齊云山不太平,所以眼下不免半信半疑。
介融一手手里拿著折扇,一手提著紙盒,如實說道:“八成是真的?!?p> 蕭逸君來了興致,問道:“妖怪都長什么樣的?”
師徒二人是出來添置物件的,近來蕭逸君符箓一道成效尚可,練習(xí)亦是勤了些,所以紙張筆墨耗損頗大。何況這些時日,蕭逸君要學(xué)的東西頗多,劍術(shù)功法也好,亦或修煉、符箓也罷,好在他是很努力的。
介融解釋道:“妖怪在化形前多是以原身行走世間,多在深山老林中修煉,看起來與尋常飛禽走獸無異,只是由于生了靈智,加上肉身強悍,所以對付起來頗為麻煩?!?p> 妖怪本身說法并不準(zhǔn)確,草木花樹之屬生靈智,邁入修煉稱為精,飛禽走獸之屬稱為妖。若真要細(xì)分其實需分為精怪、妖怪;在漫長的光陰長河里,世俗為了方便就稍作簡化,將精怪和妖怪統(tǒng)稱為妖怪。
“妖怪修煉路上有道坎,便是躋身盈沖時會遭遇一場雷劫,渡過雷劫無恙者可化作人形。至于模樣塑造如何便看妖怪本身了,有些妖怪為入世凡人城池,所以會化作與人一般無二的模樣,還有些會刻意保留些許原身特征,其實都無傷大雅。某些誤打誤撞誤食仙草、亦或偶得緣法的得以化形的更是不少?!苯槿诶^續(xù)說道。
修煉速度也好,化形難易也罷,由于天道的緣故,妖怪要比精怪更有優(yōu)勢;修煉資質(zhì)而言,精怪要比妖怪好上許多。
妖怪在觀世破境盈沖時,會遭遇一場雷劫,雖說許多妖怪皆會因此殞命在雷劫下,但也因為這場禍?zhǔn)?,妖怪在盈沖一境堪稱無敵,除了一小撮曠世奇才早早遭遇雷劫。往后相較于在破境元嬰才會遭遇雷劫的人類修士而言,在盈沖已經(jīng)遭遇雷劫的妖怪,結(jié)丹、元嬰二境也極有優(yōu)勢。
蕭逸君問道:“像《山海經(jīng)》記載的一樣?”
介融聽后一巴掌拍在蕭逸君后腦勺,道:“不會說話別說話!”
隨后,介融趕緊雙手合十,朝西北方向拜道:“天神勿怪,天神勿怪,小徒無意冒犯……”
中洲西昆侖,向來是無數(shù)傳奇流傳的地方,甚至于時不時便有傳言天神下凡,巡幸人間。此時,西昆侖某座山山巔,神話流傳是某位神族大人居住的,有位身穿白袍的中年男子遙遙有所感,笑著抬眼,朝東南方向望去。
蕭逸君蒙住,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趕緊捂住嘴驚恐地望著介融。眼神仿佛在說:師尊,我真不是故意的,現(xiàn)在該怎么辦。
好在兩人已經(jīng)走到巷內(nèi),無有行人,不然真得引來不少人側(cè)目。
若要給三界所有生靈排個三六九等,除了先于三界存在的存在,往下便是神靈了,只有神靈?!渡胶=?jīng)》所載的種族是多數(shù)都屬于神族,作為先天生靈的存在,絕非后天修煉成精的妖怪和被某位妖族大人物創(chuàng)造的人族所能比的。
雖說蕭逸君是無心冒犯,可到底是禍從口出。介融安慰道:“你是無心之舉,想來那位大人應(yīng)是不會在意的。”
蕭逸君已是驚弓之鳥,問道:“真不會在意嗎?”
介融暗自思索,現(xiàn)世神族衰微,那位流傳于世的廟宇是少之又少,便是他都不曾見過,遂道:“這樁因果先欠下吧,等以后游歷九洲,若遇到供奉那位大人神像的廟宇,不論香火如何,都要進去上香,了結(jié)因果?!?p> 蕭逸君問道:“那位大人是?”
介融示意蕭逸君攤開掌心,在他掌心寫下二字:白澤。
白澤,隸屬神族,卻知曉世間一切妖怪的真名。昔年協(xié)助某位人族先祖,將世間萬余種精怪名稱一一敘述,助他雕刻《白澤精怪圖》,又稱《白澤圖》,而后才有了人族安邦,建立城池繁衍的景象。
最初那段歲月,人族為了紀(jì)念白澤的功績立宮建廟無數(shù),可惜人性使然,人族漸漸將那位忘記,后來香火斷絕,廟宇衰敗。
有著先前的那場意外,二人也沒有繼續(xù)閑逛的興致,買完紙筆便打算回返。在一處鬧市有一伙人在打斗,四下人群已經(jīng)散開,遠(yuǎn)遠(yuǎn)地觀看著。
蕭逸君看見二人爭斗的樣子,感知到二人其實皆是修道之人,修為應(yīng)在他之上。不遠(yuǎn)處的高樓上站著數(shù)人,想來應(yīng)是其中一人的同伴。
二人停下腳步觀看,介融說道:“二人皆是旋照境,你看看,對你以后有幫助?!?p> 夜里視線受阻,介融雙指抵在蕭逸君頸部,運氣運力,蕭逸君頓時感到眼前明亮起來,二人對招的細(xì)節(jié)都極為清晰。
蕭逸君雙指作劍,跟著兩人比劃起來。
介融在旁問道:“兩人旋照修得不堪,打斗破綻極多,卻也并非毫無可取之處。你應(yīng)該想想若他們將壓境在朝合,你有無勝算?有幾分勝算?”
比起散修,有位師傅在旁指導(dǎo)的蕭逸君自然幸運得多,甚至比大部分仙家宗門的外門弟子要好。蕭逸君不足的地方就是被介融保護得太好,未曾真實與人戰(zhàn)斗過,實戰(zhàn)經(jīng)驗不足。
蕭逸君皺著眉頭,知道他師尊說得對,兩人對招并非無懈可擊,可若是自己對上其中一人,哪怕對方不運用法力,他依舊勝算不大。
介融講解道:“招是死的,人是活的。招隨人變,見招拆招,而不是一味地記死招。當(dāng)然,你現(xiàn)做不到無招勝有招,自然還是先將一招一式記熟。”
蕭逸君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至于真明白幾分,天曉得。
聽得人群中有人喊道:“差役來了!”
在屋頂打斗的兩人已然瞧見身穿官服的差役在疏散人群,紛紛沒了爭斗的興致。修仙宗門不懼怕世俗王朝,可到底不能不給幾分面子,至于排在末流的勢力有時還得與朝廷相互依仗,更是不能與其鬧掰。
師徒二人跟著人群散了,蕭逸君回頭望著站在客棧二樓的幾人,其中有位模樣看起來已過古稀的老嫗,氣息深不可測。他問介融道:“那老嫗什么境界?”
介融假裝為難樣,說道:“若無意外,結(jié)丹?!?p> 蕭逸君追問道:“什么是意外?”
介融笑道:“修為比你師尊高就是意外了?!?p> “您老人家是什么境界?”這也是蕭逸君一直想知道的。
介融把頭扭向別處,假裝神游,聽不見蕭逸君的問話。蕭逸君見此深感無奈,這也是他師尊慣用伎倆,美其名曰:神游天外。
蕭逸君繼續(xù)問道:“那些人真是為了水妖的金丹?”
“蠢貨!”介融搖頭嗤笑道,“那些個自以為是的家伙,腦仁還沒李子大,就想著坐收漁利。”
蕭逸君聽出介融語氣里的不屑,遂問道:“為何?”
介融沒有隱瞞,講道:“黃草溪水神好歹是結(jié)丹境,又是統(tǒng)轄一方水運的神靈,與朝廷派遣的修士合力都無有能力將水妖留住。說是說重傷垂死,事實如何還是兩說,哪怕真是垂死,敢在黃草溪水域跟那位水神大人比拼水法,豈是小小結(jié)丹可抗衡的?!?p> 蕭逸君雜七雜八的書籍看過不少,自然是曉得在黃草溪流域內(nèi),黃草溪水神就好比老天爺,尋常元嬰都不見得有能力跟他掰手腕,眼下與外人聯(lián)手反倒未能將其留住。個中緣由要嘛是黃草溪水神故意放任水妖離開,要嘛就只能是那水妖修為遠(yuǎn)不止結(jié)丹了。
“那水妖意欲何為?”蕭逸君總覺得里面不簡單。
介融搖頭表示不知,其實他并未告訴蕭逸君,望津城除了有結(jié)丹境修士,還有數(shù)道元嬰境的氣息隱匿。
元嬰,放于尋常仙家宗門都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了。
蕭逸君擔(dān)憂地問道:“守望和青雍道長會不會有事?”
知道蕭逸君的牽掛,介融自然不會放著碧游古觀兩人不管,遂道:“前幾日已經(jīng)差人送封書信給青雍道長了,讓他們平日待在道觀內(nèi)不要出來。碧游古觀別的不敢說,沒有幾分仙人的本事,精怪不敢輕易靠近道觀?!?p> 信上一是告誡青雍道長若無要事,便不要外出行走了,免得遭受無妄之災(zāi)。另一件小事便是建議青雍道長將道觀的名字與懸掛正殿殿門的匾額一并換了,理由嘛自然是有的。他在信中寫到:碧游二字由來之大,想必道長比在下清楚,昔年道觀沒落未嘗沒有氣運鎮(zhèn)壓不住的緣故。眼下道觀一再沒落,倒不如破舊立新一回,看有無重生的機會。
蕭逸君驚訝地說道:“碧游古觀如此厲害?”
介融攤開紙扇扇風(fēng),道:“跟精怪不敢隨意靠近佛寺同樣道理,道觀本身對精怪就是一種壓制。碧游古觀相較于尋常道觀要特殊些,積于其祖輩的蔭庇,冥冥中天道會有所庇佑。古觀所在剛好為齊云山龍脈龍珠所在,先人一手。”
蕭逸君道:“陣法的陣眼所在?”
“書沒白看?!苯槿谛牢康卣f道,“確實是座契合天地,依托山水的大陣。雖說碧游古觀沒落,但昔年護山大陣余威尚存,精怪不敢造次。”
得到介融的夸獎,蕭逸君羞澀地?fù)蠐项^,說道:“我其實還想學(xué)學(xué)陣法,就怕貪多嚼不爛?!?p> “符箓與陣法相通,有著符箓的基礎(chǔ),你學(xué)起來也可以事半功倍?!苯槿陲@得有些意外,寬慰道,“你尚且年輕,不必?fù)?dān)心嚼不爛的問題,凡事多學(xué)學(xué),就當(dāng)成傍身計。往后慢慢精進,自然就通透了?!?p> “是不是您老人家要閉關(guān)了?”蕭逸君問道。
哪怕介融有些話沒有說出口,蕭逸君仍是看出他師尊想趁著眼下將本事教給他,在他師尊不在的這段時間,可以去梳理。有著一座能掌控光陰流速的福地,哪怕介融沒在身邊,依舊可以慢慢將所學(xué)融會貫通。
介融沉默不語。
蕭逸君知道這已經(jīng)算是答案了。對此,蕭逸君也已經(jīng)看開,知道破境馬虎不得,一味壓境反而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