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蛟龍身死 湖底靈珠
水波圈圈擴散，最終平靜如斯，只留下半邊暗紅的印記。天上雷霆、烏云消散，只留下碧空澄澈，萬里無云。
半月潭一片寧靜無聲，遠處似乎還能聽到鳥鳴。
若沒有湖中暗紅的血跡，彷如一時半刻前沒有發(fā)生那驚天動地的一幕。
“就這么…結束了嗎？那此地，便改名叫升龍?zhí)栋?，雖仍未為龍，但也算是了了湖中黑蛟一份心愿?！?p> 親眼看到一個神話生命的終結，心中雖有幾分未能看到真龍的遺憾，但與其空念著見識到真龍，倒不如去成為它，上天入地，遨游于宇內，豈不是其樂無窮？
在大機緣面前，顧青也顧不上危險，屏氣一頭扎入水中。
蛇需氧量少，在水中能呆很久，細長的身體也很適合在水中游走，所以他無需著急，可慢慢探查。
“這蛟血必有神異?！?p> 顧青先將尾部靠近被蛟龍血染紅的水中，想要試探一番。
果然不出所料，顧青蛇尾剛接觸到血水，便感到一種強烈的血脈上的壓迫感。
接著便是跗骨之疽一般的疼痛，順著尾骨攀上他的骨髓，他的身體在水中扭曲顫抖著。
顧青帶著尖牙的嘴忍不住吃痛張開，但本能卻仿若催促著他去接近那些蛟血。
他甚至還能感受到一絲快感夾雜在疼痛中，不用猜也知道這必定對他大有益處。
于是他咬牙忍住疼痛，歪歪扭扭地一頭撞入暗紅色的水域中。
到了這個深度，陽光幾乎無法找到，黑紅一片的幽深血水中，一條模糊的蛇影宛如一根枯藤，僵直地浸沒在水中，那是顧青。
他的身體在沸騰的劇痛中已經麻木，神經在不斷刺激下已經失去了對身體控制，唯有瞪大的蛇瞳能看出他堪堪還活著。
雖然麻木，但他仍然能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在不斷被拉長，重塑，額頭上似乎有什么東西要破土而出。
他的血液在不斷地更新著，意識循著血脈的河流到達一切的根源，那是刻在血統(tǒng)中的記憶。
渾噩之中他仿佛來到了一片支離破碎的大地，無數巨大尸體遍布，汨汨血流成河，又有一千丈巨龍身體盤曲山脈仰天長嘯，威壓眾生，龐然的軀體隔離天日。
記憶繼續(xù)深入便什么都看不真切了，只看到眼前一片漆黑，似虛非虛，似實非實。
而遙遠天空上，有一道模糊的縫隙。
接著，天空的縫隙猛地張開，那是一只眼睛，正注視著這里，周圍驟然光亮刺眼……
顧青猛地驚醒過來，有些僵硬地重新接管身體。
略微活動，再在血水中游動，竟如魚得水，格外靈活，絲毫沒有此前深入骨髓的痛感，甚至還有感到一絲親切和快意。
雖無法比量，但顧青能感到自己的體型比之前要大出不少，并且額頭內有潛藏著東西的感覺，而嘴中更是長出了許多細密的尖牙。
再借著著水面上的微弱光芒和自身觸感檢查一番，脊背和尾部都長出了尖立的凸起，其上還長出一些短而細的硬毛。
“難道我浸染了蛟血，就化為蛟龍了？”
青蛇一面為了自己的這些新奇變化感到喜悅，另一面又有些疑惑，難道這化蛟真的這么簡單嗎？
這之后的事情還遠不止于此，恐怕自己只是由蛇化為水虺而已。
《述異記》有云：“水虺五百年化為蛟，蛟千年化為龍?！?p> 這條化龍之路，又豈能如此輕松，這不過是開始罷了。
突然，水中傳來一陣吼聲。
“吼————”
聲音低沉隆重，又有些許悲涼的意味，仿佛亙古之時傳來的一曲哀歌。
而這洪鐘般的聲音，來自顧青的正下方，也就是湖底。
是那頭蛟龍！
顧青先是一愣，僵在了原地，思索著該不該前往聲音源頭一探。
畢竟自然險惡萬千，誰知這是不是陷阱？
更何況在水壓極重的湖底，那必然是蛟龍的主場，自己可沒有什么逃跑的余地。
顧青屏住了呼吸。
自己區(qū)區(qū)一條青蛇，又有什么值得蛟龍窺伺的呢？
退一步講，若能有得到化龍的機會，即使身死又有何妨？
青蛇最終下定決心，擺動身體向下游去。
雖然在蛟血沐浴下體質有所提升，但他仍能感到水壓越來越重，下潛的速度也愈來愈慢。
在沉重寧靜的一片黑暗中，他甚至能聽到自己內臟在興奮地砰砰跳動。
很快黑暗消逝，顧青眼前出現一小片光芒。
光芒的來源，是靜臥在水底的蛟龍，它的身體正微弱地起伏，奄奄一息。
似乎是察覺到了顧青的到來，蛟龍圓目微張，渾濁的雙眸微微撐開，似乎在打量著面前的青蛇。
即使他已是垂暮之時，仍讓顧青感受到莫大的壓迫，僵住了身體，迎接著黑蛟審視的目光。
幸好，那黑蛟視若無物般，又閉上了眼睛，不再費神關注。
一條小蛇，還不值得祂的關注。
這大概便是身為天地寵兒，真龍一脈的高傲。
顧青沒敢輕易靠近，只是浮于一旁的水中，就這樣默默地注視著這與天地對抗的生靈：
那龐大的身體通體漆黑如墨，盤曲躺臥于湖底，仿佛一座蜿蜒連綿的山脈。
一呼一吸間，祂的身體微微起伏，其上傷痕累累，一片片血霧于傷口處蔓延。
而蛟龍頭頂那微弱的光源，竟是一枚靈珠。
“難道是傳說中的龍珠？”顧青心中渴望，但又不敢輕易接近。
便先在稍遠處停留，繼續(xù)沐浴龍血，以求身體的進一步提升。
“吼——”不遠處的蛟龍發(fā)出一聲低鳴，那碩大的頭顱盡力的昂起，仿佛在質問天地。
那遍體鱗傷的龐大身軀竟是被支撐起來，巨力攪動湖底的水，仿佛要沖破湖水一飛沖天。
青蛇只得用身體鉤住湖底的水草，以免被這巨大的水流卷起。
但顧青很清楚，以剛才的狀態(tài)，面前的蛟龍恐怕是垂死掙扎，回光返照。
這恐怕是祂最后一次于天地較量。
果然，那龐大的身軀終于支撐不起，先是頭顱無力地垂下去，然后是身體連帶著向下癱倒，最后在一聲巨大的轟鳴中沉沒到湖底。
那蛟身依然在起伏，只不過更加微弱，已是油盡燈枯之態(tài)。
青蛇再確認祂以無力活動后，終于是放下心湊上前去。
但即使是如此，在隔著蛟龍幾米遠的時候，他依然是心臟砰砰直跳。
這種源自于血脈的、居高臨下的威壓，以及對于強大生靈的恐懼，讓他本能地想要俯首臣服，甚至直接逃走。
但顧青強行控制住了自己的本能，硬著頭皮來到蛟龍頭顱前。
黑蛟的眼皮已無力抬起，那枚閃爍著光的寶珠，就鑲嵌在祂凸起的額頭上。
顧青久久凝望著那枚寶珠，寶珠中有影像變換，他忍不住湊上前去。
僅是一眼，便天昏地暗。
他陷入無盡靈幻之中。
......
在夢中他成了一條黑蛇，每夜對月吐息修煉，不知多少時間過去。
也許是十年？也許是百年？
反正是無數次日月更替，山上的草木一次次生長又枯萎。
山中生鳥獸也無數次出生與死亡，更換了一輪又一輪，卻總是那么多。
直到一個雷雨交加的盛夏，黑蛇受到感召，游入一條大河。
河水滂沱，很快便成了涌動的洪水，一路氣勢洶洶摧毀沿途的一切。
無論是草木、鳥獸、還是人類的房屋，一切阻擋在前之物都被以不可抵擋之勢沖垮。
而黑蛇也裹挾在其中，長出了鱗爪，化為黑蛟。
他一聲怒吼，沖破水流飛入天空......
再往后，黑蛟受天地認可，成了天府河的河神，行云布雨，受萬家香火。
他結識了許多水妖，并收為手下，一步步擴張著自己的勢力。
其棲身的宮殿深居水底，華貴無比，又有數百萬蝦兵蟹將侍衛(wèi)。
又是時光荏苒，光陰如梭，悠悠千載轉瞬即逝。
他駕馭著天府河，準備化龍。
黑蛟意氣風發(fā)，一路向海走水，一時間怒濤驚天。
不知為何，祂惱怒無比，祂摧毀沿岸的房屋建筑，控制水流無情地吞沒渺小的凡人，甚至讓洶涌的洪水淹沒城市，可謂興風作浪。
天空中劍影交錯躊躇，流光四溢。
最后，是電閃雷鳴，祂無力地沉沒于湖底......
......
”什么——”
顧青猛然從幻夢中驚醒。
眼前依然是奄奄一息的黑蛟，而自己仍是那條青蛇。
夢中記憶依然殘存，但已經變得模糊。
“我這是......經歷了黑蛟的一生？”顧青在心中喃喃自語，不可置信。
仍然恍惚不已若身處夢境之中。
但哪邊是虛幻，哪邊是真實，又哪能分得那么清楚？
更何況自己還擁有人類的記憶呢？
終于，青蛇從紛亂雜緒中平靜下來，不再去糾結。只是平靜地注視著的寶珠。
那寶珠散去了光芒，其上露出熠熠生輝的“神庭”二字。
下一刻，那寶珠便緩緩飛到了青蛇的額頭上，神庭二字對著，放出無上寶光。
“吼——”遠處的蛟龍發(fā)出一聲低吼，
似是在送別，又似挽留。
最終，祂以一種意味深長的、寧靜的眼神看向顧青。
那眼神中包含的是期待，還是鼓勵？
又或者是漠視？
顧青不得而知，因為很快祂又慢慢合上了自己的雙眼。
黑蛟漸漸平靜，不再有起伏，龐大的軀體如同萬古巖石般陷入永眠。
祂的名字是墨淵。
修煉一千五百余年，最終化龍失敗。
青蛇注視著失去生命的蛟龍，微微低頭頷首以表尊敬。
畢竟如今，他也勉強算得上是這墨蛟的衣缽傳人。
誰又能想到這湖底平靜如斯，宛若雕塑一般巍然靜默的龍獸，在生前是怎樣一番威風凜凜，器宇軒昂的景象。
悠悠千載河神，歷盡滄海桑田，掌管三千大河，統(tǒng)御百萬水族，最終也不過是化為湖中一捧泥沙罷了。
只見水底，蛟龍殘留的肉身不堪重負，化為飛灰，這便是天劫的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