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江湖騙子
鐘余慶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小丫鬟,她訴說著,“小姐命苦,好不容易回了家,卻又被逼成這副模樣,老爺夫人猶不覺得自己有錯,我一個下人都看不過去了……”
他覺得心里好像有一把鈍刀在緩緩切割,粘稠的血液涌了上來,以致于喉間泛起一股血腥氣,“你也知道,你只是一個下人,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你要時刻分清楚?!?p> “我知道?!毙⊙诀唿c點頭,低聲道,“余慶哥,這些話我也只對你說說,不會去觸主人的霉頭?!?p> 鐘余慶猶豫了一下,問道:“你知道,小姐的姑母住在哪里么?我想去趟余杭……看看她?!?p> “不知道?!毙⊙诀邠u搖頭,“不過我可以幫你問問,等我打聽到了就告訴你?!?p> “多謝。”鐘余慶頷首,而后看向周小渡二人,他們在蓮池旁說著什么。
小丫鬟忽然扯了扯鐘余慶的袖子,怯生生地問他,“余慶哥,你和小姐是不是真的……”
鐘余慶愣了一下,隨即垂下眼眸,緩聲道:“我們之間,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他閉了閉眼睛,眼前浮現(xiàn)出白初念的臉。
他剛進白家的時候,白初念才十歲,長了他兩歲,是一個亭亭玉立、明眸善睞的小姑娘。
她坐在庭中的秋千上,笑吟吟地看向他,道:“幫我推秋千好不好?”
那白綾的裙子層層疊疊,在空中飄飛起伏,像滄海的波濤翻滾,也像巫山的云霧流動。
她問他,“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從前沒見過你?!?p> 他盯著她腦后搖晃的流蘇,上面有彩光在浮動,他回答:“鐘余慶。積善之家,必有余慶。”
“真是個好名字呀!”她拊掌而笑,“你的父母一定是心地仁善之輩,所以才會給你取這個名字?!?p> 他道:“這是我阿娘取的名字,我沒有父親。”
“哦……”她有些尷尬地轉(zhuǎn)過頭來,鹿眸似的眼睛倒映他的面容,聲音輕柔像初雪落于葉尖,“我叫初念。謝謝你幫我推秋千?!?p> “應(yīng)該的,初念小姐不必客氣?!?p> 從那之后,他經(jīng)常幫白初念推秋千,小姑娘的裙擺飄呀飄,在晴朗的碧空下,逐漸化成他記憶里的蝶。
那架秋千,至今還留著。
鐘余慶的目光穿過長長的回廊。
沿著蓮池前行,左拐,再左拐,穿過一道拱門,就能看到那秋千架還在那里。只是已經(jīng)很舊了,坐不得人了。
白初念回家之后,曾說想坐坐,被他給攔住了。他說改天幫她翻新,但還沒來得及,就被白老爺和程夫人辭了,灰溜溜地走了。
鐘余慶的眉頭耷拉了下來,他有些后悔地想:如果自己當(dāng)時跟她道個別,或者抽空來見她一面,可能就不會變成眼前這情景……他總害怕自作多情打擾到她,又加上胸中憋了一口氣,竟就真的沒再見她了……
明明知道那些事情的人只有他,可他竟然,丟下她不管了……
鐘余慶咬了咬牙,忽然很想給自己兩巴掌。
他深吸了一口氣,冰涼的空氣讓他冷靜了些許。
鐘余慶走到蓮池旁,本想招呼沉迷賞鯉的二人離開,便聽到周小渡點評了一句,“這條不好。”
芝麻指著一條紅艷艷的錦鯉,說:“那這條怎么樣?我覺得不錯?!?p> 周小渡看了一眼,嫌棄道:“動都不動,一看就柴?!?p> 芝麻道:“可是長得很漂亮啊,味道應(yīng)該不會太差?!?p> “很多東西,都是越丑才越好吃,你這一看就是五谷不分的蠢貨?!?p> 鐘余慶:“……”
周小渡抬眼看向鐘余慶,“喲,聊完啦?你餓不餓?”
問這個是要干嘛?偷魚嗎?鐘余慶一臉迷惑地道:“不餓?!?p> “這快到飯點了,該餓了?!敝苄《韶Q著手指指了指天,“剛好程夫人給了不少銀錢,我請你吃飯??!”
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吃頓飯、喝點酒,混熟了再說。
“不用了?!辩娪鄳c剛拒絕,周小渡便直接扯著他的胳膊,將他往大門外扯,嘴里還熱絡(luò)地說著:“別客氣,相逢便是有緣,我這人最喜歡交朋友了!”
芝麻望著他們的背影,陷入了極度的震驚。
周小渡你是被奪舍了嗎?!
他們行至白家的大門,走出去時,剛好撞見一個胡子花白的老道邁步而來。
看門的老李態(tài)度恭敬地迎了上去,口稱“竇道長”。鐘余慶想起小丫鬟提到的“牛鼻子”,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老李通傳去了,回來的時候,卻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身后跟了程夫人和一干挾著棍棒的仆從。他們氣勢洶洶地來至大門口,眼神不善地盯著那竇道長。
周小渡三人退至角落看戲。
只聽程夫人怒道:“你這老騙子,還敢上門?是不是想被打一頓丟大街上?!”
竇道長捋了捋胡子,從容問道:“夫人何出此言?”
程夫人看了一眼路上,見沒多少行人,才壓低了聲音道:“是你說的,只要沖喜就能化煞,我們照你說的做了,可這喜事正要辦呢,府中女眷的病反而更嚴(yán)重了!都怪你這江湖術(shù)士信口胡言、火上澆油,不然也不至于……”
婦人想到女兒又是撞墻,又是用剪子自傷的畫面,頓時心中一痛,眼圈一紅。
竇道長冷哼一聲,拂袖道:“您也說了,這喜事是正要辦,還未辦!貧道當(dāng)時說的是,男女成婚,陰陽交融,正氣最重,邪祟抵擋不住。如此一來,那邪祟感知到喜事將近,必定要鬧騰起來阻撓你們成事,這是情理之中。
“你們本應(yīng)聽從貧道囑咐,不管它如何興風(fēng)作浪,都堅持將這婚事辦了。待喜事一成,那邪祟自然不復(fù)存在。如今,是你們自己沒有按照貧道的指示,擅自放棄,竟還怪到貧道頭上了!真是可嘆吶!”
程夫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將信將疑地問:“那依道長之見,我們?nèi)缃裨撊绾涡惺虏拍苎a救?”
竇道長恨鐵不成鋼地瞪她,“為今之計,自然是將新娘子接回來,盡早成婚,若待邪祟占據(jù)神志,那便為時晚矣!”
程夫人面露尷尬,“我家女眷已被送去外地養(yǎng)病,一時半會兒是成不了婚的,道長,可還有別的辦法?”
竇道長大罵一聲,“糊涂啊糊涂!無知婦人,執(zhí)迷不悟,放任邪祟!輕則害了女眷性命,重則殃及偌大家族!你自己想想吧,言盡于此,好自為之,恕不奉陪了!”
“道長!道長……”程夫人出言挽留,卻見那老道腳一跺,傳來一聲震人的響聲,身上竟有煙霧騰出繚繞。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白家人,不顧程夫人的挽留,竟飛身而起,仿佛御著云霧般,飄然遠去。
“神仙!這是真神仙??!”
“真仙下凡除魔滅煞了??!”
“世上竟真有騰云駕霧之事,道長好神通??!”
白家一干人等為之哄然,紛紛下跪叩首。程夫人見狀,也沒有例外,雙膝下跪,連連作揖告罪。
周小渡瞇了瞇眼睛,點評道:“這身法輕靈飄逸,很適合女子修煉呢,可惜這人功夫沒到家,就像小孩耍大刀?!?p> 鐘余慶面露驚異,“這是什么意思?”
芝麻搶答道:“意思就是,他不是在飛,而是在施展輕功?!敝苄《少澷p地看了他一眼。
“可那云霧又是從何而來?”
芝麻對他聳了聳肩,“誰知道呢?許是……放的屁比較別致?”
話音未落,便見周小渡眼睛一亮,拔腿沖進對面的胡同里。
芝麻好奇地問:“你干嘛去?”
胡同里,有幾個小孩子正在玩過家家,周小渡直接沖到一個小男孩的背后,一把扯起他別在后腰的彈弓,另一手從地上拾了顆石子。
皮筋拉滿——“嗖!”
石子彈射而出,朝那飛走于屋檐上的老道士直射而去。
電光火石之間,那道士的穴道被飛來的石子擊中,周身真氣頓時一散,整個人竟失重墜了下去!
于是,整條街的人,包括白家眾人,都聽到那戶人家的院墻內(nèi),傳出一聲尖叫來,“爹!咱家糞坑掉了個人下來!??!”
空氣靜滯了一瞬。
隨著一聲巨響轟然爆發(fā),那個聲音再次尖叫,這次格外撕心裂肺,“爹?。?!咱家糞坑,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