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那份禮物
他花光了所有的積蓄,將家中值錢的東西盡數(shù)變賣,終于湊夠了錢,幫她贖身,將他的小姐帶回了白家。
那天,在白家門外,她坐在破舊的馬車里,素白的手死死扒在門框上,咬著下唇,半晌沒有說話。
鐘余慶當(dāng)時問她,“失蹤的那五年,你去哪里了?”
白初念深吸了一口氣,眼睫劇烈地顫動起來,“我,我被一個男人抓去了外地,他們把我關(guān)在院子里,要我給他們四歲的傻兒子當(dāng)……童養(yǎng)媳……后來,村子被洪水侵襲,那戶人家盡數(shù)喪命,而我僥幸逃生,便一路逃回了臨川,正好遇到了你,你就把我?guī)Я嘶貋怼?p> 他又問:“怎么遇到的我?”
“在,城外的田埂上,我多日趕路,體力不支,暈倒在路邊,正好被回城的你撞見?!?p> “那戶人家是怎么對你的?”
她想了想,遲疑道:“那戶人家姓方,具體住在何處我也不清楚,因為他們把我抓回去之后,便把我關(guān)在院子里,不讓我出門。平時除了讓我洗衣做飯做女紅,便是陪小孩子玩兒……有的時候他們會打罵于我,但因為他家傻兒子會幫我求情,也不算難捱……后來忽發(fā)大水,整個村莊都被淹了,我醒來時已漂到了陌生的地界,再沒見過他們,料想他們是死了的。”
鐘余慶朝她點頭,“對,就這么說,他們?nèi)魡杽e的,你答不上來,便說被關(guān)久了,許多事情都不清楚?!?p> 白初念眼中蘊滿了憂愁,“若是有人認出我了呢?那五年里……”
鐘余慶道:“那五年里,你從未出過門,從未接觸過外人,若有人說見過你,那必是他認錯人了。”
“萬一有人知道呢?”
“不會。出了這輛馬車,你會忘記,我也會忘記,這世上不會有任何一個人知道?!彼蛔忠痪洌Z氣堅定,不容置疑。
少女似乎是被他感染了,情緒穩(wěn)定了下來,但面上還是有些惶恐,“鐘余慶,我害怕。”
“有我在,不用怕。”
“我可以相信你么?”她有些茫然。
他沉靜地看著她,“我以性命起誓,此生,永不背叛你?!?p> “……謝謝你?!?p> 鐘余慶笑了笑,“該忘記的事情都忘記吧,你是白家的小姐白初念,是我的小主人,為你效勞是我分內(nèi)的事,不必說謝?!?p> “好,我會忘記的……”她微笑起來,“什么都沒有發(fā)生,我還是白初念?!?p> “對,就當(dāng)是做了一場噩夢,夢醒了,該回家了,初念小姐。”他抬手掀開簾子,陽光照射了進來,有些刺目。
前方滿目金光,眼睛有些疼,她含著淚,“我該回家了?!?p> 回家的日子起初是那樣的美好熱烈,父親、母親還有兄長,擁著她落淚,述說這五年來的思念與擔(dān)憂。
她換上自家莊子產(chǎn)的錦衣,母親親自為她梳的頭,摟著她噙著熱淚說:“我兒已經(jīng)出落成大姑娘了?!?p> 她只是落淚,并不多話。
鐘余慶當(dāng)時想:一切都如當(dāng)年那般,她還是那個備受疼愛的小姐,而自己,依然可以為她推秋千……啊,對了,那秋千太舊了,該翻新了。
但親人團聚的喜悅散去之后,白家的氣氛便微妙起來。
白初念不愛出門,不愛說話,吃飯吃得很少,夜里總是睡不著,睡著了也是頻頻驚醒,白日里,卻是常常一睡睡一天。
白老爺夫婦擔(dān)心她是生了病,請了個大夫進門來看,她卻是縮在房間,死活不肯出來,惹得大夫拂袖而去。
程夫人總是說她,說她每次見客,都畏畏縮縮、十分失禮,一問三不知,問多了還不高興,給長輩們擺臉色看,讓人非議他們家教不好。
家人們都覺得,她是在外面長歪了,遂請了個嬤嬤來教導(dǎo),每天都要查問她和嬤嬤學(xué)得如何了。
她咬著牙應(yīng)對,答不上來時便敷衍裝傻,但終是身心俱疲,日漸消沉。
每每見到鐘余慶時,她都只是用一種空洞的眼神看著他,對他笑笑,好像連說話的力氣都提不起來。
鐘余慶抱了一只小狗,送到她面前,想討她開心。她果真很喜歡,和當(dāng)年一樣,見著可愛的貓貓狗狗便會心生歡喜。
她給那條狗取了名字,還做了個牌子掛著脖子上,每天抱著狗睡覺。
養(yǎng)了安安之后,白初念的心情有了起色,狀態(tài)也好轉(zhuǎn)不少,和家人的關(guān)系也緩和下來。安安和鐘余慶一直很親近,白初念帶安安玩兒的時候,也常會帶它去見鐘余慶。
就這樣過了一段時間,一切都穩(wěn)定了下來,白家夫婦見女兒變乖了,便和她提起安排婚期的事情。
男方是白初念幼時定下的娃娃親,彼此只在很小的時候見過面,后來白初念被人拐走,男方不但沒有上門退婚,反而一直等著她,白家夫婦感念對方的情義,便想早早將婚事定下來。
白初念想起這樁婚事,卻是執(zhí)意要退婚,白家夫婦自然不同意,見女兒要違背婚約,又聽說她和府里的一個年輕仆人走得很近,便起了疑心,直接將鐘余慶辭了。
鐘余慶自己倒還好,只是心里有些許郁悶罷了,反倒是白初念自認連累了他,一直心懷愧疚。
他聽說初念小姐郁郁寡歡,有些擔(dān)憂,但又有些顧忌,聽說白老爺安排了這對未婚夫婦見面相處,他恐再惹非議,更不敢上門打擾了。
后來,聽從前一起在白家做工的朋友說,白初念見了未婚夫,回來便一直說不喜歡,鬧著要退婚,把白家夫婦氣得不輕。
正好,白老爺有個生意上的朋友到白家做客,看見了白初念養(yǎng)的那條胖毛狗,說很喜歡,白老爺便將那條狗送給他了。等白初念從外祖家回來,那條狗已經(jīng)被帶走了。
白初念大發(fā)雷霆,逼著父母去找那位客人,把狗討回來,可上門后卻得知,那條狗自己咬斷繩子跑了,找不著了。
從那日之后,白初念的心情便一直不大好……聽說每日都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還動不動就念叨著要找狗。
鐘余慶自覺不方便上門,便在城內(nèi)四處尋找,逢人便問,有沒有見過一條掛著牌子的胖毛狗??上?,一直沒有找到。
就在那個時候,他聽說了白初念要成親的消息。
他當(dāng)時不知內(nèi)情,以為白初念終于想通了,放下了過去,要嫁作人婦,開始新的人生。
鐘余慶想:或許他們之間緣分,此生就到此為止了。那條走丟的狗,便是一種預(yù)兆。
他忽然很想送她什么東西,當(dāng)作新婚賀禮,祝愿她往后余生,無憂無慮。
于是,他去了當(dāng)鋪,把當(dāng)初為了籌錢贖她而典當(dāng)?shù)舻挠耵?,又贖了回來。
他想托人偷偷帶給她,告訴她,那是當(dāng)初為她準備的及笄禮物,當(dāng)年的恩情他一直記得,他立過的誓言,也永遠算數(shù)……他希望,初念小姐能過得幸?!?p> ……
鐘余慶摩挲著手里的白玉簪子,那簪子質(zhì)感溫潤,給他帶來了幾分寧靜。
周小渡嘆了口氣,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直到有一天’,然后呢?你魂兒丟了?”
“咳咳,”鐘余慶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過神來,“直到有一天,我在城外的田埂上遇到了她,把她帶回了白家,后來的事情,你們也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