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已經(jīng)決定了嗎?”趙惜言話語中帶著一絲遺憾的問道。
“不錯!這樣對我們都好。”李清瑤決絕道。
初春早上的陽城縣依舊很冷,出來逛集市的人并不算多,但也不算少。
幾天之前在這座城池城門外發(fā)生的事情,仿佛已被所有人忘記,如同從未發(fā)生過一樣。
砍柴的依舊砍柴,打獵的依舊打獵,擺攤的依舊擺攤。至于那些高來高去的大俠們之間發(fā)生的故事,與這些平頭百姓何干,也不會讓你買菜的時候少掏一個銅板。
趙惜言和李清瑤走在陽城縣中心的集市上,他們這是準備買些肉和菜,準備帶回去讓請的伙夫師傅做一頓盛宴來招待四鄰,作為他們李家離開后讓四鄰照顧一下房屋的酬謝。
蘭花田只是李家準備的一個藏身之處,現(xiàn)在趙惜言身在此處的消息已經(jīng)在江湖上走漏了風聲,接下來如果不離開,那么要面對的風風雨雨就可以預見了。
自然明面上的借口,是李家又到了出外做生意的時間,事實上李家準備的幾處藏身之所,每一處每年都會有李家人前去居住一段時間,以顯示人跡。
至于那一晚李家院門外無常的尸體則被無常直接收羅走,連血跡都被趙惜言清理掉了。所以并沒有驚動其他的鄰人。甚至少有人知道那場關于趙惜言存在的戰(zhàn)斗。
“我們現(xiàn)在離開,就是對周圍人最好的保護?!崩钋瀣幦缡钦f道。
趙惜言默默點了點頭,贊同了這個說法。
“姐姐,姐姐。買一朵花吧。這花可好看了?!币粋€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李清瑤和趙惜言看去,說話的是一個七八歲模樣的小男孩,男孩小小的個子,穿著一身麻布童衣,草鞋裹足,清瘦的面容上帶著菜色,顯然生活得并不好。
“姐姐,買一朵花吧……”小男孩可憐巴巴的盯著李清瑤說道。
李清瑤嘆了口氣,對小男孩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來。
突然,一聲馬匹嘶鳴聲從不遠處傳來,一匹烈馬從集市另一端奔馳而來。
“快滾開!通通給我滾開!”那馬匹上坐著一個人,羽帽華衫,身配寶劍,倜儻風流,看裝扮正是一個浪蕩江湖的游俠兒,他隨著馬匹的奔馳而上下起伏著。他一邊控制著馬匹在街道上極速飛馳,一邊大聲呵斥四周的人,示意他們不要靠近。
南來的,北往的行人,為了躲避奔馳而來的烈馬,紛紛退到街兩邊,動作慢的甚至被馬匹撞倒在地,或者摔到兩旁的攤位上。
集市上一時間一片狼藉。
李清瑤眼見小男孩站在街道中心,即將被烈馬撞倒。不由得快走幾步,將小男孩一把拉過來,護在身后。
烈馬如狂風般席卷而過,在即將經(jīng)過趙惜言三人時,被不遠處一只伸出的手將烈馬的韁繩死死的按在地上。
馬匹奔馳所帶來的巨大慣性并沒有被那只手的主人抵消掉,反而讓馬匹前肢栽倒在地上,后肢隨著慣性翻了過去。
烈馬上的那個人,從馬背上直接向前方拋去,猛地被貫在地上,摔了個結實。
“哎哎哎!”
“哎哎個甚!呔!死瓜皮,爺爺生平最看不過眼的就是你們這些江湖敗類,一個個打扮得人模狗樣的,偏偏最是不干人事。整日不是游手好閑的偷雞摸狗,就是互相械斗擾亂治安。呸!狗都不理的貨色!”那出手的人看打扮也是個江湖客,也不是個善茬,能只手攔住飛馳的烈馬,可想而知其力量有多強橫。
此時他正怒目盯著那被貫在地上后翻身起來的游俠兒。
“啊呸!小爺想怎樣就怎樣,你這哪來的癟三管得到小爺頭上嗎?”游俠兒一身狼狽的站在那里,同樣是一雙怒目直視著江湖客。
“咋的?就你這種貨色還想練練呀?”江湖客抽刀在手,對游俠兒一臉的不屑一顧。
“練練就練練,試試就試試,你個癟三,死來!”游俠兒也不去查看烈馬的情況,卻對江湖客的不屑一顧怒不可遏。一邊拔出隨身的寶劍,一邊向江湖客沖來。
眼見兩人刀劍相擊在一起,一場江湖械斗就要在自己身旁展開。趙惜言和李清瑤都默不作聲的后退幾步,李清瑤右手拉著賣花的小男孩,把他護在自己身后,想要遠離這場爭斗。
但是舞刀弄劍的人總比站立不動的人行動要快。
趙惜言和李清瑤此時離江湖客和游俠兒不過七八步遠,急切之間也還沒有拉開足夠遠的距離。
刀劍的鋒芒來得比趙惜言和李清瑤的動作要更快幾分。
“咻”的一聲,劍鋒和刀鋒在趙惜言跟前相撞,濺出點點火花。
下一刻,刀鋒被劍鋒一磕,倒飛向趙惜言而去。
趙惜言疾步后撤。
“抱歉!抱歉!”
江湖客一邊向趙惜言道歉,一邊揮動寶刀,兩人交鋒正酣。
游俠兒仗著靈活的身法在場中游走,江湖客則是大刀橫空,勇猛直追。
兩人不知不覺間又斗到了趙惜言的身旁。
刀劍橫空,霹靂電光之間!
兩道鋒芒向趙惜言疾掠而去,看那目標不正是趙惜言。
“哼!”
趙惜言和李清瑤這個時候,哪里還不知道這二人乃是沖著趙惜言而來的。
“你們是誰?”李清瑤喝道。
“中無常屠戮無辜,殺人無算!可還記得前些日子,被你們滅門的太行山司馬世家嗎?”江湖客大喝一聲。
“司馬世家殘余不愿茍活,特來報仇?!庇蝹b兒怒吼了一聲。
眼前的一幕讓李清瑤想起,剛遇到趙惜言時,正是太行山司馬世家被滅門之際。當時她還想如果讓司馬世家還活著的人和親近之人,知道有一個活著的無常游蕩在江湖之中,那結果可想而知。
不想,如今卻是應驗了。
來報仇的二人,說實話武功并不算弱。但是也要看是和誰比,和普通江湖豪客比起來,自然是有余的,只是比起縱橫天下,無所顧忌的中無常來,就差的不是一點半點了。
不過三招兩式,便已經(jīng)被劃破了額頭,撲倒在地。
“我們在下面等著你……”兩人臨死時依舊是怒視著趙惜言。
事了。
趙惜言和李清瑤環(huán)顧了一下集市清冷的現(xiàn)場。
“看來要早點離開啊,這里不能再呆了?!崩钋瀣庎馈?p> “姐姐,剛才謝謝你保護我,我送你一件禮物吧?!辟u花的小男孩眼看兩人即將離開,從花籃里取出一朵花遞給李清瑤。
“姐姐,這是送給你的,謝謝你剛才保護我?!毙∧泻⒌?。
李清瑤微笑起來,隨手接過那朵花。
“我也有一件禮物要送給這位大哥哥。吶,就是這個……”
趙惜言和李清瑤二人并未在意小男孩的舉動,趙惜言擺了擺手,示意自己并不需要這朵花。
“噗……”
鮮血從趙惜言腹部噴涌而出,造成這一切的是小男孩右手中的一把匕首。
它深深的刺入了趙惜言的腹部。
小男孩天真的眼神不知何時已經(jīng)被仇恨充斥著,他像剛才那兩個司馬家的殘余一樣死死的盯著趙惜言,那個眼神是那么的相似,或者說如出一轍。
難怪方才他一直在關注李清瑤,沒有看趙惜言一眼。原來是害怕自己的眼神會出賣自己。
這一點是李清瑤現(xiàn)在才恍然大悟的。
但是已經(jīng)晚了。
趙惜言長劍在右手,左手按著小男孩持匕首的右手。作勢就要砍下,只是小男孩那眼神,讓趙惜言恍惚之間,仿佛回到了過去。
那時候他也是這樣握著劍,他在殺人!
殺男人!
殺女人!
殺小孩!
殺老人!
只要是人,就沒有他不殺的!
也不止是人,連一只雞,一條狗都不放過!
殺!
殺!殺!
殺!殺!殺!
殺盡一切!
“啊……”
緊接著,趙惜言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酒樓,那個嬰兒在對著他笑!
他沒有在哭!
他為什么沒有哭!
那個醫(yī)館里面,被父母帶來的男孩兒貪吃了山上的野果,上吐下瀉。那男孩父母擔憂的神情!
身懷六甲的婦人被丈夫攙扶著來做檢查,那愛護的神情!
打獵的獵人被狼群咬傷,逃得一條性命,那如釋重負的神情!
老寒腿發(fā)作的老人,在謝謝醫(yī)師的救護,那感激的神情!
李婆婆去世時,那一家大小哭天搶地的悲愴神情!
趙惜言打了個寒顫,我真要變回過去那個樣子嗎?
我還要再手染鮮血,屠戮無辜嗎?
不!不!不!
趙惜言的臉色因為不停的流血而變得蒼白起來。
“啊……”
小男孩突然向前撲倒在地,后背露出一柄直插心臟的飛刀。
小男孩在死去的最后一刻,眼里都沒有任何對死亡的恐懼。有的只是對趙惜言的血海深仇。那種眼神擊碎了趙惜言心底最后的一絲冷漠,他眼神空洞的凝視著遠方。
李清瑤站在小男孩的身后,直視著趙惜言說道:“現(xiàn)在我不只是李清瑤,更是一個小女人。一個小女人在自己在乎的人即將死去的時候,自己是沒有任何禮儀道德的,什么保護弱小,以德報怨的高尚情操統(tǒng)統(tǒng)去死。我只是一個小女人……”
“……如果你剛才真的一劍砍了下去,我一定會失望。但是你沒有,所有我也希望你不會對我感到失望?!?p> 趙惜言空洞的眼神浮現(xiàn)出了一抹從未有過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