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短刀
她后退兩步，撐在桌角的指節(jié)泛白，只一個(gè)勁兒干嘔。
咳得喉嚨啞了，也不見吐出那顆藥。
蕭其陡然拉起她，緊緊盯住那雙淚眼，無力地開口：“……你知不知道，我為解你的毒，費(fèi)了多少心思？”
她輕輕別開目光，不去看他眼下烏青，咬牙道：“你怎么不問問我需不需要？”
他眼神有些發(fā)顫：“……為什么？”
“——因?yàn)槲也幌氡荒憧蓱z，不想低你一等，不想在你面前活得像條狗！”
她心口頓時(shí)遭了重力，蕭其發(fā)狠地按，怒道：“周衍，你的心是石頭做的！石頭都比你有良心！我?guī)讜r(shí)把你當(dāng)作一條狗了？幾時(shí)?。俊?p> 他看她臉色不好，又小心放開，恨恨道：“為了拿到解藥，我回京后忙里忙外地算計(jì)，就沒有睡過一個(gè)好覺……
才剛松口氣就聽你失蹤的消息，坐在這里等了你半夜，我心急如焚，眼皮都不敢合！你呢??？你覺得我可憐你？
——周衍！我是心疼你，懂嗎！”
“心疼我？”周衍擦去唇角血跡，嫣然一笑，定定望著他：“誰稀罕?！?p> 她默然良久，倏地抓起桌上瓷盞猛力一摔！尖銳的碎片立刻橫上他動(dòng)脈：“你算個(gè)什么東西？也配說心疼我??？踩在我碎了一地的自尊上，來說心疼我？你不想笑嗎！”
森然碎片下，血痕立現(xiàn)。
她面色慘白：“你問我惡心什么？我惡心！你拿我從前輕而易舉就可以得到的東西——用來賞我?！?p> “你、你是這么想的？”
他心里一震，強(qiáng)忍著痛走近她，緩緩道：“……你不要那些……我，我應(yīng)該給你什么？”
她握拳：“你知道我最想要什么！蕭其，你知道！”
他無助地?fù)u頭，微顫：“……我不知道?！?p> “——取出我身上的銀針，或者你死！”
蕭其腳下一晃，幾近摔倒。
明明一眨眼的時(shí)間，仿若經(jīng)歷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他從自己身上摸出一把短刀，笑著遞給她：“……好。我死?！?p> 她右手一抖，瓷片落地。
卻更捏緊了刀柄，顫聲望他：“你以為我不敢？”
他卻是不住點(diǎn)頭，逼著她持刀對(duì)向自己，似勝券在握，笑得眼睛都紅了：“你敢?！?p> 笑得她煩！
手里短刀更推一寸，她恨剜一眼他胸口，抬頭兇狠道：“閉嘴！”
“——用力！”他突然大叫一聲，不斷走近她，看她一步步后退，卻吼得更歇斯底里：“周衍！來，殺了我！殺??！”
那胸口血如泉涌，她退無可退，泣不成聲。
后腰撞在桌角，疼得人不禁慘叫。
……
蕭其喉間一緊，溫柔地?fù)嵘纤哪?，眼神無比認(rèn)真問：“……你哭什么？”
黏膩的血手無力垂落，她苦苦哀求，言有哽咽：“不、不要逼我?！?p> 他臉色亦是慘白，卻念著這人肩上有傷，就連擁抱都是小心翼翼。
等到懷里輕微的嗚咽更弱，才用盡力氣喊一聲：“——云姨。”
……
門外心驚肉跳的不止云婆婆，更有山行、山停和季祈羨，他們耳里聽得清清楚楚，慌得跺腳，卻不敢撞門。
這時(shí)得了應(yīng)準(zhǔn)，忙得走路也不會(huì)了，磕磕絆絆地推開門……好在是見過場(chǎng)面的，他三個(gè)早有預(yù)料，井然有序地接人治傷。
獨(dú)獨(dú)季祈羨僵在原地，看見眼前慘象控制不住地噙了淚，甚至忘記去撕蕭其。
山停亦紅了眼眶：“……殿下，你，——殿、殿下！”
“殿下！”
“——其兒！”
周衍被攙在山停肩上，恍惚間聽得耳邊一陣驚慌，撐開眼竟見他直挺挺地倒下去……
這一倒卻不知道倒了幾天。
……
她渾渾噩噩間又回北境戰(zhàn)場(chǎng)，還是那么絕望，那么心痛，奇的是走到盡頭竟然見到光，發(fā)了狂地去追，可惜摸不到邊……
“——等我……求你?！?p> 季祈羨被她的囈語驚醒，騰地坐直身，沖出門去找云婆婆。
……來的卻是山行。
他看山行面無表情地忙活一通，心里急躁，沖口問：“她她、她不會(huì)死吧？”
山行聞言，手里的物什哐哐作響，又重重收起錦袋，沒好氣道：“我家殿下還有氣兒呢，她死哪門子死？好得很，馬上就活蹦亂跳了！勞煩你別去煩云婆婆，不然叫她失了手，當(dāng)心叫床上這位殉葬。”
季祈羨被噎得啞口無言，只得梗著脖子放人，頭還沒轉(zhuǎn)過去呢，又見他逮了兩只腳的就發(fā)怒：“——你來干什么？回去！”
山停被攔在門外，中氣不足地支支吾吾：“……我，我來看、看你……”
他甚至被氣笑，恨鐵不成鋼道：“現(xiàn)在看到了？可以走了！”說罷怒氣沖沖拉走人。
山停急切地頻頻回頭，嘴里嚷著：“大哥！讓我看一眼?！?p> ……季祈羨眼望他拖著山停不見，長(zhǎng)嘁一聲，心里暗罵他：兇給誰看！
再回頭時(shí)卻見周衍木然看著他。
他一愣，忙扶起她送水，急道：“你可算醒了！再睡下去餓也餓死了……”
周衍聽他這話不由笑開，立刻被短嗆一下，她輕咳嗽拭去唇邊水跡，喘息道：“小祈，跟誰學(xué)的陰陽怪氣？”
他眼角兒遠(yuǎn)遠(yuǎn)一挑，揶揄道：“——那狗賊的帶刀侍衛(wèi)，神氣得很啰。”接過水碗來重重地放下，又嘀咕一句：“嘁，誰欠他的！”
她垂著眼靜靜聽著，指節(jié)有些蜷縮。
季祈羨小心看她，謹(jǐn)小慎微道：“……你，你不會(huì)……”
“——不會(huì)?！彼ь^，決然打斷他：“小祈，我拎得清?！?p> 他欲言又止，還是問：“可是萬一那狗賊……”
她搖搖頭，笑道：“事成之后，天涯海角，任我打馬?！麄坏轿摇！?p> “你帶我走嗎？”
她怔了怔，低頭抿唇，再抬頭卻帶著凝重：“你想跟我走？”
季祈羨鄭重點(diǎn)頭：“想！”
“即使亡命天涯，朝不保夕？”
他只是重重點(diǎn)頭。
周衍頓了頓，又說：“……小祈，你還不知道，我的故鄉(xiāng)其實(shí)……”
他不耐煩地打斷：“啰嗦！我又吃不了你幾碗飯。左右也是沒地方可去，你也要踢開我？”
她莞爾一笑，點(diǎn)點(diǎn)頭：“好……”
心卻道：將來的事情，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