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一點點的往上爬,我還盯著藍藍的天在看。
真的很美,比院里的更藍、更美。
步行街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走走停停間手上像變魔術一樣的拎滿了大包小包。
他們走的很慢,三兩成行說笑著,在路過我身邊的時候都謹慎的用手擋住鼻子,然后禮貌的繞行。
“好臭,躲遠點,好像是個精神病?!?p> 太陽已經(jīng)升到了頭頂,我沒辦法把脖子歪到那種程度,就放下了目光,也很禮貌的告訴往來的人。
“對啊,他們都說我是精神病?!?p> “哎呀,你瞎說什么,快走,快走?!?p> 他們快走著離去了,不時還回頭看看我,眼里有說不清的顏色在流轉。
不懂,完全不懂。
肚子又開始叫了,它叫的很急,生怕我忽略了它的存在。
我撓撓頭,開封菜在哪里?我依稀記得那個豁了牙口的叔叔說那里有吃的。
“姐姐,你知道開封菜在哪里嗎?”
我問迎面而來的兩個小姐姐。
她們很瘦,但是不怕冷,凹陷的大肚臍眼兒光光亮亮的露在外面,力氣也大,各拎著如山的紙袋子,還健步如飛。
她們好像很害羞,繞開我就走了,連看都不看一眼,只用空閑的另一只手給我指了個方向。
“科佛呲?!?p> 那紅牌子上的拼音我認得的,也不是開封菜啊。
不敢亂進的,牌子上還站了個白色的老大爺,笑的面部猙獰。
看手指的方向是這里的啊。萬幸邊上還有個門面,拼音太長了,我不會念。
只有個綠色的帶王冠的姐姐站在牌子上,她的胸很大,大到已經(jīng)外擴了,像一個“八”。
她看著不兇的,那就進去吧,哪怕錯了也不會打我。
里面很安靜,一群西裝筆挺的人零散的坐著,神情專注的盯著桌子上的會發(fā)光的屏幕,還不時小口的抿著渾濁的液體。
柜臺里,一個穿綠色圍裙的姐姐一動不動的站在那,兩手端在胸前,笑的很僵硬。
“我不管你們怎么叫,我就要這三個杯子里面的中杯!”
柜臺前面,一個胖子有些不耐煩的說著。
“對不起先生,這個是大杯,這個才是中杯。”
圍裙姐姐笑的很僵硬,努力的和胖子解釋著。
那胖子像瘋了一樣開始抽自己的右臉,幾個同來的拼命去拉他的胳膊,但是根本攔不住。
他是智齒犯了嘛?以前白醫(yī)生也有過這種情況,他告訴我那是他的智齒犯了。
我是不信的,因為當時的他,面前也放著個會發(fā)光的屏幕。屏幕里畫了很多條線,但都無一例外的再往右下角延展。
終于,那胖子被同行的三兩人強拉走了。走的時候,嘴里仍在喋喋不休。我一句都沒聽懂,只依稀聽到個——早晚有一天我們會被他們制定的規(guī)則洗腦。
不懂,腦袋也能被扔進大圓桶里面洗嗎?
“先生您要點些什么?”
圍裙姐姐仍舊笑的很僵硬,好像胖子惹她不高興了,但是她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仍在忍著。她面前的菜單上,還有一行激勵人心的小字——職業(yè)、態(tài)度、微笑。
我撓撓頭,點什么?那豁了牙的大叔好像說過,應該是叫過了賞味期的貨。
“我要點一份過了賞味期的貨?!?p> “哈哈哈!”
圍裙姐姐笑了起來,很真誠,最起碼比剛才真誠。
她不在保持那個萬年不變的姿態(tài),笑的前仰后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她那種真誠的狀態(tài)叫作——破防。
“曹榻麻的,我也真是服了,今天第一天上崗,就碰見了兩個精神病。”
“對啊,我真的有那種病唉!姐姐你好厲害。”
“滾!”
她的眼中有兇狠的光閃出,亮晶晶的,很嚇人。
我撓著頭往外走,也不知道哪里說得不對,惹到她了。
過道邊的椅子上,一個西裝革履,翹著油光锃亮皮鞋的大哥哥搖頭嘆氣。
“明明是上流社會聚集的場所,怎么總有些鄉(xiāng)巴佬往里擠?;蕖珰狻?p> 他的臉又無奈,又得意。
不懂,那屎黃色湯汁進嘴以后,不應該往下流嘛?
完全不懂,可是又不敢問。兇兇的姐姐讓我滾,可我只是走,已經(jīng)違背她的意志了,我再不走快些,擔心她也會在兜里變出白藥片來。
門外,那個胖子還沒走遠,仍在喋喋不休的和同來的幾個人說著。
“我們不能只一昧的接受人家的規(guī)則,我們要制定自己的規(guī)則,這樣才有出路!”
“洛老師,您發(fā)什么神經(jīng)啊,我們制定了規(guī)則,人家憑什么遵守啊?快走吧,別鬧了。”
我怯怯的探上去。
“你也開一家店不就好了,只有一種大小的杯子,還都叫中杯,氣死她?!?p> 叫洛老師的胖子詫異的打量了我好久,巨大眼鏡框后面那雙小眼睛盯得我心里發(fā)毛。
“對!”
他給了我一個肯定的回答。
“他說的對!我們要依托剛需產(chǎn)業(yè),打造專屬于我們自己的生產(chǎn)環(huán)境和營銷規(guī)則。”
他一句說完并沒有理會一臉不解的我,只捏著下巴自顧自的琢磨。
“可是,做什么能最快的把這一切都建立起來呢?”
“兄弟!你有什么想法嗎?”
這句是他問我。
我撓撓頭,然后搖搖頭,他說的什么我一句都沒聽懂。
“誒~別藏著,說說看,好點子是可以拿來共享的。如果讓你來做產(chǎn)品,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我撓撓頭,想了半天,突然想到了那個會發(fā)光的屏幕。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對他說:“如果我來做的話,我就做一個小一號的屏幕,可以拿在手上那種,這樣看屏幕里面東西的時候就會很方便?!?p> 叫洛老師的那個胖子沉思了良久,突然啪的一下,狠狠地拍了一下大腿根。
“對!”
他咬牙切齒的說。
“做手機!”
“做大屏智能機!”
“產(chǎn)業(yè)上游,零部件多,輻射面廣,而且當前還是行業(yè)紅利期?!?p> 他頓了幾頓,把話才說完。也不管我懂沒懂,只激動的握著我的手搖晃著。直到同來的幾個人不好意思的去拉他,他才松開。
他挺著滾圓的肚子,圓溜溜的走了,開心的像個我。
剛才亂七八糟的說了一通,也不知道有沒有幫到他,但是看他笑的那么開心,我想應該是會有幫助的。
太陽又在走,已經(jīng)走到了步行街的另一側,高樓已經(jīng)開始有陰影了。我的肚子又叫了,好餓啊,可是開封菜還沒有找到。
正在我想繼續(xù)問路的時候,幾個穿著松垮褲子、花格子布包頭的小弟弟圍了上來。
幾根手指離我五米左右,指點著。
“是他嗎?”
“像!”
“就差叼根煙?!?p> 其中一個興奮的喊了起來,做著奇怪的手勢在眼前比比劃劃。
“喔噢~嘿~門~這可是一個上午就火遍貼吧的神,此刻正攔著猩巴哥的門,我們用同樣憂郁的眼神碰著面,我還在犀利的眼光里犯了下混。爺~喔~”
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只是猜想,要是白醫(yī)生看見了,一定會把整個上衣口袋的白藥片都灌給他。
我趕緊往邊上走,想躲開他們,可還是被攔住了。
那個又唱又跳的弟弟在松垮的兜里摸出個小方塊。
“皆尅,來用我的青橙2,幫我和憂郁哥合個影?!?p> 他興奮的摟著我,比了個剪刀一樣的手勢。
伴隨著小方塊傳來的咔嚓聲,他松開了我,我也如釋重負,以為可以走了。
可那群弟弟仍舊圍著我。那個跟我合影的弟弟,拿過叫青橙2的小方塊,對著話筒講著。
“腳恩、立那,俺目克里斯,我竟然碰見了憂郁哥,快來啊,就在步行街中段的猩巴哥門前?!?p> 隨著他們的哄鬧,周圍的人越來越多,手中都拿著奇奇怪怪的東西對著我。
我很慌,準確來說是被一群陌生人圍著我很慌??赡芪揖褪悄欠N對稠密型社交很恐懼的人。
可那個合影的弟弟卻很亢奮,很享受那種被眾人圍著的感覺,不斷的比劃著,嘴里很有節(jié)奏感的念念有詞,顯然把這里當成了舞臺。
對了,多年以后我還在發(fā)光的屏幕里見過他,他在踩縫紉機。
人越聚越多,幾乎已經(jīng)圍死。我被困在中間,任由他們輪流過來摟著我,興奮的喊“茄子”。
就在我將要崩潰的時候,救星來了。
一輛綠山精神病院的車停在了步行街的南頭,白醫(yī)生和幾位護理姐姐風一樣的跑了過來。
說實話,十年里我第一次看白醫(yī)生不感到害怕,反而覺得他像一道光,一道沖破黑暗云層的光。
圓形人群被沖出一條路,幾個護理姐姐不由分說的給我套上了束縛衣。
坦克姐姐攔腰一抬,就給我扔到了擔架上,也不理人群中不滿的哄嚷,急匆匆的就抬上了車。
半個小時后,我又被坦克姐姐扔到了熟悉的病床上。
坦克姐姐可能是累了,額頭上有細細的汗沫,她熟練的掏出白藥片就要給我灌下去。
“坦克,別喂我吃藥,我坦白!”
“坦白什么!”
她臉色比剛才更難看了,像秋天的樹葉,掛著一層細細的白霜。
“我……翻了你柜子。”
“誰讓你亂翻的!”
“我就是為了找條松緊帶。對了,我還發(fā)現(xiàn)了一塊很薄的布,布上有海鮮味?!?p> 坦克姐姐把藥片重新裝回兜里。
萬幸,坦白從寬。
她又從另一側的口袋里面翻出針管,拔掉保護套,兇狠的彈著里面的氣泡。
“等一下!”
白醫(yī)生跑了進來。
“院長要問他話?!?p> 估計得有五分鐘吧,上了年紀的院長才姍姍來遲。
“看你干的好事!”
他把一張從黑盒子里面拉出來的硬紙拍在了病床邊的桌子上。
束縛衣穿上以后,幾乎動不了。我只能側著目光看,那上面是我的照片,還有一行大紅字——東國巴喬、憂郁哥。
“你有沒有告訴別人你的名字?”
院長抖著地中海邊上支棱起來的頭發(fā),急吼吼的問我。
我搖搖頭。
“那有沒有人知道你在綠山精神病醫(yī)院?”
“很多人吧,接我的車上噴著字,很多人都看見了。”
“啪!”
院長一拍锃亮的大腦門,那幾根頭發(fā)又在抖。
“你們就不能換輛車去找嘛!”
他吼著,卻不是對著我。
“這……我們一向都是這么找的啊,符合醫(yī)院流程。是……不能讓別人知道?”
白醫(yī)生和坦克姐姐像做錯事的孩子,低著頭,試探著、解釋著。
院長撓著腦袋中間沒毛的那片區(qū)域,來回的踩著碎步,很急,好像還有一絲惶恐。
良久。
“馬上,用我的車轉院?!?p> 他把鑰匙扔給了白醫(yī)生。
“給他打一針大劑量鎮(zhèn)靜劑!”
坦克姐姐也不敢問,拿著針管就要扎。
“憂郁哥!”
“憂郁哥!”
“憂郁哥!”
……
院門外,喊聲震天。
我被直挺挺的扔在床上,動彈不得。聽聲音,料想應該很多人,他們喊的很齊,很有節(jié)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