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著干什么!打呀!”
院長歇斯底里的吼著,噴出的唾沫星子幾乎迷住了坦克姐姐的眼睛。
“好……好……”
坦克姐姐可能沒有經(jīng)歷過這種場景,手都在抖著,用力的彈著針管里的氣泡。
院外喊聲震天,床前的院長來回的走著,他很急。
“院長,那個……還轉(zhuǎn)院嘛?”
白醫(yī)生舉著鑰匙,低聲的問。
“轉(zhuǎn)個屁!”
院長好像有些崩潰了,來了這么久,第一次見到他這么失態(tài)。我想這一管小藍水,能不能捅他胳膊上,他比我更需要。
院長這突然的一嗓子,把正在哆嗦著彈氣泡的坦克姐姐嚇了一跳,本就緊張,一驚之下竟然把藍水推了出來。
三分之一,我的眼睛比腦子好用。不知道,這還算不算大劑量?我該不該提醒下她呢?
此刻猶如驚弓之鳥的坦克姐姐,飛快的看了一眼院長,萬幸還在屋里兜圈子,如熱鍋上的螞蟻。
她太快了,根本不給我考慮的機會,直接就捅在我的胳膊上,針管上的推柄一下就按到了底。
我感覺自己的大臂外側(cè),好像有什么東西爆開了,酸酸的。我都沒來得及喊,腦袋就像要過冬一樣,一點一點的被凍住。那個叫思考的東西,像一個齒輪,一點點的在減速,可卻沒有停下來。
大劑量?
或許我應(yīng)該尊重下大劑量,也應(yīng)該配合下犯了錯的坦克姐姐,我就在尚自清醒的狀態(tài)下,閉上了眼。
外面的聲音還能聽得見。
“睡著了嗎?”
院長問。
坦克姐姐飛快的推了推我,我沒動,既然裝睡,自然要裝到底。
“睡了,院長?!?p> “現(xiàn)在是肯定送不出去了,外面圍滿了人。等天黑吧。等他們都鬧累了,肯定會散,你立馬把他送到江右分院?!?p> 還是院長的聲音,語速很快。
“好的,可是……”
“又怎么了!”
院長在吼。
“我看見有人往老張叔手里塞了些東西,然后他就把人放進來了?!?p> “這個老雜毛、老壁燈、老畜生!”
還是院長的聲音,在咆哮,聲音巨大,大到傳出病房,在樓道里兜了一圈,又清晰的返回到我耳朵里。
“快去告訴他,讓他把門看緊,再放人進來,我讓他直接滾蛋!”
“風(fēng)騷……啊不對。思思!看緊病房,誰也別放進來?!?p> 兩個腳步聲,很急的走遠。
病房內(nèi)又安靜了下來,靜的甚至能聽見坦克姐姐緊張的心跳聲。
咚咚,咚咚……
可這寧靜很快就被打破,聲音很清晰,應(yīng)該是在走廊內(nèi)。
“院長您好,我是塘前衛(wèi)視的外景記者孫菲?!?p> 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很利索很標(biāo)準(zhǔn)的口音。
“額……額,您好?!?p> “院長,今日上午,一名業(yè)余攝影愛好者,于城區(qū)商業(yè)步行街拍攝了一張貴院患者的照片,上傳到了網(wǎng)上。該病患憑借憂郁的目光,超群的氣質(zhì),被大家昵稱為憂郁哥,并迅速躥火。截止午間,已經(jīng)霸占了各大門戶的頭條。本臺想對其進行一次專訪?!?p> “不好意思,孫女士。病患受此事影響,情緒出現(xiàn)了劇烈波動,目前已經(jīng)接受了簡單治療,無法進行專訪?!?p> “院長,院長,別急著走,我們還要采訪下您?!?p> “我?”
“是的。第一個問題,有網(wǎng)友發(fā)帖稱,貴院下午將病患接回時,存在粗魯對待的不當(dāng)處置,請您予以解釋澄清。”
“不!可!能!我二……我院員工都是經(jīng)過嚴(yán)格的崗前培訓(xùn),嚴(yán)苛的心理素質(zhì)考核,絕不會出現(xiàn)您說的情況?!?p> “還有,還有,別急。第二個問題,有網(wǎng)友發(fā)帖稱曾與該病患短暫交流過,稱其邏輯明確,思路清晰,甚至對當(dāng)前制造業(yè)困境有獨到見解。該網(wǎng)友懷疑其并非患有精神類疾病,跟帖網(wǎng)友甚至懷疑貴院存在非法限制人身自由的不法事實,請予以澄清?!?p> “純屬無稽之談,我們有病患家屬的授權(quán)材料,以及歷年病歷?!?p> “請您提供?!?p> “暫時不方便?!?p> “院長,院長,別急著走。第三個問題,博客認(rèn)證的國內(nèi)知名精神科主治醫(yī)師發(fā)博,稱根據(jù)其對照片中的病患的外在體表特征進行分析,得出結(jié)論——大概率是正常人。其還提供了進一步研判的檢測方案,請您過目。”
“不看,完全是信口開河,外在體征如果能研判,就不叫精神病了?!?p> “輿情洶涌,請您盡力澄清下。”
……
我老老實實的躺在床上,聽兩個聲音在走廊里爭執(zhí)著,雖然一句也聽不懂。
前后一個多小時吧,其間還有人想推門進來,被坦克姐姐死死的頂在門外。
天朦朦朧朧的黑了,院外還在喊著,絲毫不見減弱的跡象,反而哄嚷聲越來越密集,大有誓不罷休的勁頭。
“院長顯然低估了大家的參與熱情,該怎么辦呢?”
坦克姐姐自言自語著,似乎她比院長還急。
時間不急不緩的往前走,外面的聲音一直沒間斷過。我被束縛衣纏的像個粽子一樣動彈不得,又得配合著演睡覺的樣子,結(jié)果迷迷糊糊的竟然真的睡著了。
當(dāng)我再次睜眼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清晨。
紅彤彤的陽光映在窗子上,像火在燒。
經(jīng)過一夜,情況似乎并沒有穩(wěn)定下來。外面雖然喊聲已經(jīng)稀稀拉拉的了,可整個住院部卻像炸開的馬蜂窩一樣,亂哄哄的。急促的腳步聲跑來跑去,還有尖叫聲、抽泣聲。
坦克姐姐已經(jīng)不見了影子,束縛衣卻沒幫我解開。
怎么了?
我好奇的想著。
我發(fā)現(xiàn),自從跑出去一趟,我的好奇心又慢慢的滋長了起來。
外面越來越亂,幾乎所有人都在跑來跑去,卻不知道在干什么。
滋長起來的好奇心撩撥著我,火燒火燎的。
“有沒有人??!到底怎么了!”
我急的喊了出來。
可卻被亂哄哄的聲音淹沒,沒有一絲回應(yīng)。
我更急了,拼命咕蛹著身體,想像毛毛蟲一樣。
病房門口一個人影飛快的閃過。
“等一下!”
我下意識的喊道。
那身影一個急剎車,鞋底蹭著大理石的地面,發(fā)出吱的一聲長響。
是美玲姐。
“外面怎么了?快幫我解開!”
“哎呀,你就別添亂了,院里出大事了!”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把我的好奇心撩撥的奇癢難耐。
“出什么事了呀!”
我急迫的問。
“院長死了!”
美玲姐紅著眼圈說完,跑開了,并沒有理會我的訴求。
我的心急急的停了一下,好像是被那個叫恐懼的東西叫停的??稍谄毯螅闷嬗职阉行?,跳的奇歡。
我拼命往床沿咕蛹著,出溜下了床。使出了吃奶的勁,咕蛹到了門口,想看個究竟。
可剛到門口,卻被一雙大皮鞋擋住了去路。努力的抬起頭去看,是一個帶大檐帽的叔叔。
“都別亂跑!醫(yī)護看管好病人,照常工作,隨后會依次問詢?!?p> 話剛說完,有幾個不認(rèn)識的白大褂推著病床往治療室走,應(yīng)該是外面的大夫吧。
病床經(jīng)過我的時候,一只手耷拉了下來,被泡的腫脹,慘白中泛著青,表皮卻皺巴巴的。那手的小拇指指甲縫里,赫然有一小條黑色絲狀物。
大檐帽叔叔沒管我,徑直走向治療室。隔了許久,坦克姐姐才陰沉著臉走了過來,又把我抱回到床上。
“別再亂動了。”
她冷冷的說。
我順從的拼命點著頭。
治療室一個一個的喊著醫(yī)護人員的名字,不斷有人走進走出,直忙到過了午間飯點才結(jié)束,卻沒有喊病患的名字。
是了,我們的胡言亂語,他們是不會信的。
又過了好久,才有結(jié)論從治療室里傳出。
死者體內(nèi)有苯二氮卓類藥物成分,死因是溺水導(dǎo)致的窒息性死亡,死亡地點住院部男性浴室,推斷死亡時間凌晨兩點前后,死亡定性——意外。
戴大檐帽的叔叔和哪些陌生的白大褂走了,住院部還在亂著。直到公家的一通委任電話打過來。
白醫(yī)生收拾東西,從那間破了玻璃的辦公室搬了出來,搬進了院長的辦公室。
白醫(yī)生也變了稱呼——代院長。
原來,升官要換姓的,搞不懂了,真不懂。
可接下來更加搞不懂的事情出現(xiàn)了,我也要換個姓。
傍晚時分吧,美玲姐剛騰出手給我松綁沒多久,一隊人就走進了住院部,說要找我談合作。
代院長新官上任,本就忙的焦頭爛額,以一句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有事找監(jiān)護人談,便想把他們打發(fā)走。
一群人中走出個領(lǐng)頭的,自報家門叫馬子龍,是某經(jīng)紀(jì)公司的實際控制人。那人個子矮小,一笑起來有一嘴小碎牙。
馬子龍費了半天唇舌才說動代院長,幫忙調(diào)我的檔案出來,查監(jiān)護人信息。
可代院長在新辦公室里翻到了晚上十點多,也沒有翻到。又搬了個會發(fā)光的屏幕過來,敲敲打打半天,也沒找到。
一群人驚愕之余又圍到了我的身邊,問東問西。
馬子龍咧著嘴對我笑。
“小兄弟,你父母叫什么???”
“叫爸爸媽媽?!?p> “我是問姓名。”
我搖搖頭。
“那你家住哪?”
“住在山頂?shù)囊粭澊蠓孔永锩妗!?p> “我是問地址,詳細(xì)的位置。”
我搖搖頭。
馬子龍的笑容不見了,捏著干癟的下巴想著什么,小眼睛里面滿是光亮。
“他的身份信息還有嗎?”
他問代院長。
“他叫張三,大概十年前來的,就這么多,還是平日里大家口傳的,可參考的書面憑據(jù)都找不見了。估計詳細(xì)信息,原院長活過來都未必知道?!?p> 馬子龍很激動,小心翼翼的把我拉到一旁,低聲問我。
“想不想出去?”
我低頭合計著。
打心底里不想,我爸爸讓我別亂跑的。可是,我聽說死了人的地方,會有鬼。鬼會半夜三更跳出來掐我的脖子,沒準(zhǔn)還會把我拖到浴室做它的替身。
那只掛帶絲狀物的手,就飄在我的頭頂,讓我的心塞滿了那個叫恐懼的東西。
我咬了咬牙,點了點頭。
馬子龍咧開嘴笑了,那口小碎牙中有一顆還閃著金黃色的光。
“叫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