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無精打采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王泉心里五味雜陳。
第一次來學校，連一節(jié)課都沒上呢，就被人趕回了家。
這記錄，估計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空前絕后了吧。
實話實說，這也怨不得人，純粹是自找的。
上不上課，倒是無所謂，關鍵是，一會，如何面對老媽的雷霆怒火啊？
心中思索，腳下猶豫，不知不覺，在清水河邊躊躇不前。
三兩個婦女正在河邊洗衣服。
浸泡過的衣服平鋪搓衣板上，撒上一捏洗衣粉，雙手用力回來揉動，不時，還拿起身旁的小木棒敲打幾下。
“李大嫂，甭說，人家謝芳送的這個洗衣粉還真下灰，好用！”
“這是百花的，名牌，用它洗過的衣服，曬干了還有香味呢！”
“之前以為謝芳挺厲害的，現(xiàn)在看看，人還不錯呀！”
“人不錯，有啥用，不還是被老王家訛了錢去。”
“哎，誰說不是呢，她也真是夠倒霉的，咋攤上這檔子事了呢?！?p> “也就江琴能干出這事來，小孩打架的事，誰好意思呀！”
“呸，真不要臉，訛人家錢，能發(fā)家致富，咋地？”
“富個屁，咱村還有幾個比她家窮的?！?p> “嗯嗯，反正咱以后少和她來往……”
剛說到這里，“撲通”一聲，一塊大石頭入水，水花四濺。
驚聲尖叫，幾人連忙閃躲，但還是被噴了一頭一臉，濕了衣服。
“呸，這他媽的誰呀？”
嘴里怒罵，抬頭看去，對岸站著一個小孩正向這邊望來。
李大嫂臉色瞬間一紅，尷尬道：“王泉呀！”
“李嬸，不好意思??！”
王泉撓撓頭，一臉無辜，“剛才河里有群水鴨子，呱呱叫，我想打死一只來著。”
聞言，李大嫂默不作聲了，臉色黑了。
她旁邊的一個小媳婦不干了，指著王泉，翹腳罵道：“哪來的水鴨子，你個小王八蛋，就是故意的！”
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又抖了抖衣服，繼續(xù)嚷道：“你個小犢子弄我這一身水，你說咋辦？”
這小媳婦不光是脾氣火爆，身材也是火辣。
波濤洶涌間，胸前衣衫濕了一大片，輪廓清晰可見。
王泉扶了扶鼻梁，一本正經(jīng)地問道：“翠花嫂子，要不你脫下衣服來，我給你洗洗？”
他目光清澈的好似一彎潭水，簡直可以映出日月山川。
天真無邪，目不轉睛，盯著翠花的胸前一個勁地看。
“呸，誰用你洗！”火辣的小媳婦被他看紅了臉，一轉身往家跑了。
“李嬸，你們還有事嗎？”
王泉清澈的目光掃來，剩余兩人趕緊低頭。
“行，沒有的話，那我就先走了?！?p> 王泉邁步而行，走出十來步，身后又傳來擾人的蚊蠅聲。
他頭也不回地高喊一聲，“水鴨子又露頭了，看石頭！”
“啊……”
一聲驚呼，洗衣服的兩人，抱頭就跑。
靜待片刻，小河潺潺，平靜無波，回頭望去，王泉已然走遠。
“這個小王八蛋！”兩人不禁在心中同時罵了一句。
“小王八蛋，你給我站那別動！”
一聲獅子吼，老媽舉著掃炕笤帚就追了過來。
“傻瓜，才不動呢！”
王泉掉頭就跑，嘴里大喊一句，“君子動口不動手?！?p> “我就動手了，咋地？”老媽氣勢不減，追出了屋。
“媽，你別沖動啊，有話好好說?！蓖跞谠豪锢@著圈跑。
“好好說？一天天的，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你小子聽嗎？”老媽下了狠心，窮追不舍。
“咯咯噠”老母雞被從雞窩里嚇了出來，呼啦一扇翅膀，飛上了柵欄。
“汪汪汪”小黃狗翹著尾巴，跟在王泉的屁股后面滿院子跑。
“哞哞哞”最后就連栓在棚里的大老牛都是開了口，不知道是勸娘倆停戰(zhàn)熄火，還是給他們加油助威。
王泉被追個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眼看屁股就要開花，就在這危急時刻，“吱嘎”一聲，院門開了。
“爸，救命！”
王泉大叫一聲，躲在了他老爸身后。
“小王八蛋，我告訴你，今天誰也救不了你！”
老媽氣勢洶洶地追了上來，掄起笤帚就要下手。
老爸一伸手就攔住了老媽，一臉笑容地說道：“江琴，告訴你個好消息，采石場來活了，村長說了，下午我就可以去上工！”
聽了這話，老媽依舊面沉似水，高聲喊道：“王祥福，我也告訴你個好消息吧，你兒子被學校開除了，一早上就被趕回來了！”
“啥？”
老爸差點被驚掉了下巴，張著嘴，看向身后的王泉。
王泉悻悻地笑了笑，“我聲明一下，不是被開除，是回家反省，只不過是具體返校時間沒說而已！”
“這到底是為了啥？”老爸追問。
“為啥？”老媽一笤帚抽在王泉屁股上，“還不是你這個好兒子惹的禍！”
“哎呀，媽呀，你輕點啊，疼！”
王泉立馬跳出去老遠，捂著屁股喊疼。
“王泉，你在學校干啥了？”老爸一臉疑惑地望來。
“也沒干啥呀，就是唱了首歌！”王泉小聲嘟囔。
“你還會唱歌？”老爸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
老媽接口道：“不光是唱了，還是流行歌曲呢？”
“啥歌？”老爸轉頭看向王泉老媽。
一聽這話，老媽氣就不打一處來，“啥歌，親愛的小妹妹！”
“啥？”老爸有點蒙圈，隨后，又好似自言自語地說，“是不大合適，可是這也沒啥吧？”
“沒啥？”老媽的臉立刻沉了下來，“你兒子是對著人家小女生柳金鳳唱的！”
“?。×ｉL的侄女？”老爸先是吃驚，繼而看著王泉笑了，“你小子，還真行?。 ?p> “行你個頭！”
一把笤帚襲來，王泉老爸沒躲開，被打個結實。
老媽雙手叉腰，獅子吼神功再現(xiàn)江湖，索性對著爺倆開罵。
“王祥福，你還有臉笑？我告訴你，將來兒子學壞了，就是你慣的！”
“還有你，王泉，我發(fā)現(xiàn)你膽子是越來越大了！城里，城里給我惹事，回家，家里不消停！”
“小小年紀不學好，調戲小姑娘，你知道你這是什么行為嗎？”
“你和那些街頭上沖著女生吹口哨的小流氓有啥區(qū)別？”
“我今天揍死你，也比將來被人抓進監(jiān)獄里強！”
……
老媽火力生猛，繞是王泉臉皮比城墻還厚，也是被罵得滿臉通紅。
“行啦，別罵了，兒子知道錯了！”老爸趕緊出面替王泉解圍。
“你還有臉說，兒子這樣，還不都是隨你！”
老媽越罵越氣，一把抓住王泉，“你個小王八蛋，剛才不是讓人家不要哭泣嘛，這會，你就準備哭吧，你！”
“老爸，救命呀……”
王泉一聲慘呼，笤帚不要錢似的，雨點一般地落下。
“男人哭吧哭吧哭吧不是罪
再強的人也有權利去疲憊
微笑背后若只剩心碎
做人何必撐得那么狼狽……”
王泉再一次癱在了炕上，只不過上次是腦袋挨了板磚，躺著，而這次是屁股挨了笤帚，趴著。
腦海里哼著歌，自我撫慰著那顆脆弱而又易傷的心靈。
但是比心更傷的還是他的屁股，那感覺就是一個字——火辣辣的疼啊。
老媽是真舍得下手呀，感情這打親兒子的屁股，不花錢呀！
老媽年輕時竟然這么強悍，看來上輩子小時候沒少挨打，但是自己怎么記不起來了呢？
王泉這邊賴在炕上不住地哼唧，外面一個清脆的聲音喊道：“媽，我回來了！”
隨著一聲呼喊，妹妹王英背著花布小書包沖進了屋里。
“嗯?！崩蠇寫艘痪?，看了眼老爸，“去，放桌子吃飯！”
“好嘞，江女士稍等，馬上開席！”老爸一聲吆喝，回頭一笑，彎腰出屋。
“呸，沒個正行?！崩蠇屨f著，臉上陰轉多云。
“爸，今天做的啥好吃的？”小精靈王英一看屋里氣氛不對，放下書包，也屁顛屁顛地跟著老爸出去了。
“翡翠白玉湯，爽口黃金餅，包你吃不夠，小心一會別把舌頭咬下來了?！?p> “我看看，我看看！”
“爸，你騙人，這不就是大餅子和蘿卜湯嗎？”
“哈哈哈，小饞貓，這兩是絕配，好吃著呢！”
“真的？”
“真的，爸啥時候騙過你？”
“嗯，昨天，前天，還有大前天，還有大大前天……”
聽著屋外爺倆的對話，老媽的臉上終于是開了晴。
看了眼王泉，喊道：“別在那裝死了，快起來，吃飯！”
“哎呦，不行，起不來了，屁股還是疼！”
王泉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
“疼，是吧？”老媽嘴角帶笑，冷冷喝道：“王英，去你屋把雞毛撣子給我拿來！”
不待王英回答，王泉這面已經(jīng)是騰一下，從炕上跳了起來。
“媽，不用了，我不疼了，不疼了！”
“給，快吃，吃完飯，給我去山上放牛去！”
老媽拿起一個玉米餅子塞給王泉。
“讓孩子放啥牛？”老爸盛了一碗湯，放在王泉老媽跟前，“到時候我多割點草回來，不就行了！”
“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老媽剜了王泉老爸一眼，“他不是不愿意上學嗎，不是要搞什么溫室大棚就是在學校瞎搗亂，這回我就成全他，也讓知道知道什么叫生活?！?p> “喝湯，喝湯，要我說呀，你媽這做飯的手藝真是不錯?！崩习中χ?，轉移話題。
老媽不接話茬，繼續(xù)說道：“我和你說呀，王祥福，這兩孩子就是被你慣壞了?！?p> 老爸搖頭苦笑，看了王泉一眼，“果然，啥事，最后都能扯到自己身上。”
王泉面現(xiàn)同情之色，心中暗笑，“老爸，難道你就是傳說中的背鍋俠？”
老媽不管兩人所思所想，使出她第二項神功，化骨綿掌，俗稱嘮叨。
“王泉，王英，不是媽說你兩?！?p> “你兩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從小到大，不少吃，不少穿，餓不著，凍不著。逢年過節(jié)，什么罐頭啊，餃子啊，也沒少了你們的吧！”
“家里有啥活，也不舍得讓你兩干，爸媽寧可累點，多干點，寧可少吃一口，牙縫省點錢，也要供你兩讀書，是為的啥？”
“不就是為你兩好好讀書，將來找個好工作，能有出息嗎？”
“別再走你爸你媽的老路，吃了沒有文化的虧，呆在這山溝溝里，只能看見巴掌大的天，遭罪！”
“哎，別嫌媽嘮叨?！?p> “你媽和你爸小時候，哪有現(xiàn)在的條件呀！”
“你媽六歲的時候，就自己在家?guī)妹煤偷艿芰恕！?p> “白天，你姥爺和姥姥都得去生產隊上干活，掙工分?！?p> “你二姨四歲，你老舅兩歲，我一個人看他倆，哪看得過來呀！”
“沒有辦法，你姥姥就找根繩，把你舅舅栓在窗臺上，省得他亂跑。”
“一開始呀，他就天天哭，哭著找媽媽，我哄不好，也就跟著一起哭?！?p> “后來呀，慢慢的也就好了，日子也就熬過來了。”
說到這里，老媽不禁紅了眼圈。
“媽，那我二姨呢？”王英忍不住歪著腦袋問道。
“你二姨呀，從小就男孩子性格，一眨眼的功夫，就能跑沒影?！?p> “后來呀，稍微大一點，什么爬樹掏鳥，上房子掀瓦呀，沒有她不敢干的。”
“我們姐仨里面，就她挨你姥爺打最多?！?p> “但是她啊，也最聰明，念書最好，現(xiàn)在呀，也最有出息。”
“所以呀，你兩一定要好好讀書，知道嗎？”
“將來呀，像你二姨一樣，在城里上班。”
“嗯嗯，我知道了?！?p> 王泉小雞啄米一般點頭，眼睛一眨又看向老爸，“爸，你小時候有啥故事呀？”
“爸呀，爸的故事多著呢！”
老爸放下碗，一抹嘴，“爸晚上回來再給你們講！”
“爸，你干啥去？”
“采石場干活去！”
老爸把白手巾往脖子上一搭，向著屋外走去。
“等等”老媽忽然開口喊道。
“咋啦？”老爸回頭。
“安全帽！總是丟三落四的。”老媽提醒。
“爸，我給你拿?！?p> 妹妹搶先取下墻上的安全帽，遞給老爸。
黃色的安全帽當中，是她親手畫的一顆小愛心，閃閃發(fā)光。
“注意安全，別逞能！”老媽囑咐。
“知道了，啰嗦?！?p> 老爸呵呵一笑，轉身出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