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入世
在被老者收養(yǎng)過了大概一周，櫻終于旁敲側(cè)擊出了老者的代號——“爺爺”。
這是他從一個(gè)會發(fā)光說話的黑盒子那“打聽”出來的。
他看到許多個(gè)五顏六色的葫蘆對著身下的“遠(yuǎn)古級大型智慧生物”一口一個(gè)爺爺，叫得對面起勁地給他們澆水，鋤地。
他一開始感覺這可能是什么開飯或請求支援之類的意思，但看著對方的反應(yīng)，他還是感覺這像個(gè)專門指代某某的代號。
于是，他便象征性地對老者喊了一聲。
忙于編毛線的老者聽到頓時(shí)愣了愣，隨后像是盒子里的“爺爺”一般揚(yáng)起了嘴角，笑了起來。
一陣“咕立即啦”后，從一列“漂在空中”的“木頭盒子”里又抽出來了將塊“軟木頭”塞入櫻的懷中。
讓櫻不禁懷疑，這難道真的是開飯的意思？
直到再后來的語言學(xué)習(xí)，才終于打消了櫻的疑惑。
“咩標(biāo)（面包）、櫻花、福髓（湖水）、薩船（山川）……”櫻知曉爺爺在傳授他本物種的語言，他在降生前曾思索過生物之間的交流和交往。
他思考的結(jié)果有二：其一，世上存在統(tǒng)一的交流方式，以便所有物種交往；其二，不同物種間存在差異與隔離，在互不干擾的情況下，會有無數(shù)種不同的交流方式。
有趣的是，那時(shí)的他對身體構(gòu)造一無所知，甚至無法想象肢體語言、外部語言和內(nèi)部語言的存在。
當(dāng)時(shí)他的想象模板甚至是二維空間內(nèi)三角形與正方形的溝通，大致情景如下：
三角形：“為何你有四個(gè)折，而我只有三個(gè)？”
正方形：“其實(shí)我是你失散多年的父親，我本是高貴的五邊形，生下你后，才落魄至此?！?p> 三角形：“父親！”
正方形：“兒子！”
三角形：“父親！干脆你再生一個(gè)，我們做三兄弟吧！”
正方形：“閉嘴！逆子！”
其實(shí)，之前還有更高級的一維版本。點(diǎn)多了便成線，線再成面，面再成體。
由此，櫻進(jìn)入了三維界面。
足見語言交流的重要性。
因此，如今的櫻學(xué)習(xí)人類語言時(shí)十分用功，爺爺教得也輕松，甚至在幾天學(xué)完中文后，還會加上外語的學(xué)習(xí)。
雖然爺爺也曾疑惑過一個(gè)看上去10歲大的孩子為什么還不會說話，但一想到撿到櫻的地方，爺爺還是識趣不再多想。
而櫻幾乎也很少說話，除非在被教導(dǎo)是會出口糾正讀音，他基本都不會與老人交流，原因是他剛學(xué)會說話那會曾與爺爺交流過，結(jié)局十分慘烈。
爺爺∶“孩子，你記得自己的過往嗎？”
櫻∶“櫻。”
爺爺∶“名字是櫻嗎？”
櫻∶“嗯?！?p> 爺爺∶“那，櫻，你還記得你剛見到我的時(shí)候，在干什么嗎？”
櫻∶“殺人?！?p> 爺爺∶“是嘛?！?p> 櫻：“嗯?！?p> 在那之后，爺爺并沒有說話。櫻在話說出口之后還完全沒感到哪里不對。
直到在發(fā)光盒子里一個(gè)叫“新聞”的地方“打聽”到殺人犯的下場時(shí)，他才感覺到不對。
但櫻也從未想過殺人滅口。
就憑爺爺用家里為數(shù)不多的金錢供自己吃喝。雖然大多數(shù)時(shí)候櫻還是很餓，但看到爺爺將自己盤中的食物盛給自己時(shí)，他還是會很難得地開口道∶“我吃飽了?！?p> 最終，櫻還是沒跑。因?yàn)樗掠腥藖碜ニ麜r(shí)沒找到他，會把爺爺拷走。
而爺爺也只是說∶“櫻，以后可以不殺人了嗎？”
櫻的回答是∶“嗯?！?p> 估計(jì)他以為櫻說的殺人也只是打些小動(dòng)物什么的吧。
櫻不知道什么是感恩，也不知道什么是道德，他只知道“爺爺對他好，他也想對爺爺好”。
時(shí)間久了，櫻也就迷茫了。他開始不知道要干些什么，即便他貌似一開始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爺爺說∶“櫻，一個(gè)人，總會有一件事，會需要窮盡一生來完成，雖然可能總是會后悔，總是會泄氣，但當(dāng)這件事情完成的那一刻，人們總是會覺得這一生是有意義的。”
“爺爺，也有嗎？”那是櫻最后一次與爺爺說話。
“嗯，我已經(jīng)完成了?！睜敔斈菚r(shí)睜開了灰白渾濁的雙眼，柔和地注視著櫻，即便他看不見。
……
“眼睛……”
“是呀，眼睛是用來看的，可惜爺爺我的眼睛壞掉了，但爺爺?shù)亩涓鼌柡α??！闭f罷，爺爺又笑了起來。
……
“櫻，開心要笑，傷心也要笑，這樣就沒有什么可以傷害你了。
……
“櫻，愛情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兩個(gè)人如果締結(jié)愛情的關(guān)系就叫伴侶，知道嗎?”
“嗯。我……”
“嗯，櫻以后也一定可以擁有自己的伴侶?！?p> ……
“櫻，吃飯了。”
【我想一直陪著你，也不錯(cuò)。】
……
流水逝，燕留痕。在過去的時(shí)光中，櫻似是找到了生命的意義，聽到爺爺與他說話，他無時(shí)不刻感覺到幸福，它想成為一個(gè)像爺爺一樣的人類，他想一直陪著爺爺……櫻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櫻，我出去買些好吃的面包，你在家里乖乖地等我回來?！睓芽炊藸敔攲懙淖郑宄敔斒侨ァ矮C食”了。
爺爺很少帶櫻出去，因?yàn)樗溃瑱巡幌矚g說話。櫻也因此直到現(xiàn)在都沒與爺爺之外的人交流過。
畢竟，前車之鑒，至今歷歷在目。
當(dāng)墨色將天空徹底填滿，櫻幾乎看不清木屋前的小道，爺爺還是沒有回來。
“爺……爺。”櫻的嘴中喃喃，他做出了一個(gè)重大決定，“出去找爺爺?！?p> “踏踏！踏踏！……”偌大的街道只有櫻的腳步聲回蕩，他加快了速度，爬行般奔跑了起來，幾乎快有他第一次獵食的迅捷，仿佛是害怕希望的黯淡。
直到那熟悉的清香閃過，櫻終于開心地笑了，爺爺就在……
凄冷的寒風(fēng)吹過，夜色很深，滄桑的老者倒在了血泊之中，一絲不茍的銀絲變得雜亂，老人伸出了右手似是想要捉住什么。
鮮紅的血色早已干涸。尸體的背后是一條看不到盡頭的路，幽暗的夜色里，像是通向地獄的長廊。
櫻宛如一位被困在海陸之間的孤獨(dú)浪人，岸上是無數(shù)閃爍著血紅光芒的眼睛，如惡魔般凝視著他；岸下是深邃幽暗的海洋，仿佛是無盡的深淵。
他在被海水浸濕的沙土上，拼命維持著那脆弱的平衡，就像風(fēng)中殘燭，隨時(shí)可能熄滅。
突然，一道洶涌的波瀾如猛獸般咆哮著襲來，櫻急忙向著陸地用力蹬去。
然而，這卻破壞了平衡。
波瀾退去，他如斷了線的風(fēng)箏一般，狠狠地摔在了干燥的沙面上。
岸上的猛獸見狀，立即如餓虎撲食般群起而攻之。
剎那間，無數(shù)鮮紅的血液如猩紅的薔薇般在沙岸上綻放，將整個(gè)岸邊染成了一片觸目驚心的紅色。
此刻，櫻的大腦只剩下倒在血泊中的爺爺，他的靈魂在飄散，散去的靈魂似是感受到了櫻，正努力朝著他飛去，最后只剩下一絲白線拂過櫻的臉龐。
如同緊繃的弦驟然斷裂，沙岸上的櫻緩緩垂下反抗的手。
……
櫻的面容逐漸扭曲，臉上的圓潤逐漸變得瘦削，一條條細(xì)線裂了開來，露出一顆顆渾圓的漆黑蛛目。
他再控制不住，唾液流淌在地上，滋啦作響，升起騰騰白霧。
三條猩紅的尾觸如毒蛇般從其脊骨末端鉆破皮肉而出，腹部猛地裂開一道猙獰的口子，露出里面尖銳的獠牙。
仿佛命運(yùn)的嘲諷，迎面走來的兩人正對著老人的尸體指指點(diǎn)點(diǎn)。
“這老頭抓得這么緊，我還以為是什么寶貝呢，結(jié)果就這倆干巴巴的面包，還有幾個(gè)破鋼板?！?p> “可不是嘛，真是……”
櫻有點(diǎn)想哭，可他至今不知道淚腺到底長什么樣子，他有點(diǎn)懷念爺爺?shù)穆曇袅恕?p> “櫻，開心就要笑，傷心也要笑，這樣就沒有什么可以傷害你了，知道嗎?”爺爺?shù)脑捳Z回蕩耳中。
想到爺爺?shù)脑?，櫻又想笑了，但他從來沒有笑過。
一道猩紅如血的光影如閃電般劃過，對面一人的頭顱已被緊緊叼在了尾觸那鋒利的尖牙上，另一只尾觸如鐵鉤般將他高高掛起。
另一人則是驚得魂飛魄散，僥天之幸避開了致命要害，僅僅是被奪走了一只手臂。
櫻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眾人的笑容。
有走私小弟的諂笑，有通緝老大狂笑，有和藹爺爺?shù)奈⑿?，有…?p>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櫻開始笑了，他不會笑。
他有的，是癲笑！
“哈哈哈哈哈哈！……”
他只有笑，只有笑才能仰頭，才能看不到親人的尸體溢散出靈魂的白霧。
他只有笑，只有笑才能回憶，才能聽得見親人的話語回響在腦海的彼端。
他只有笑，只有笑才能茍活，才能遏制住自己的本能吞咽下理智的首級。
他要癲笑！
他要讓血肉的尖牙穿透恐懼的黑夜！
他要讓痛苦的嚎叫穿越黎明的破曉！
癲狂的笑聲演繹猩紅的盛宴！
血龍騰飛際，亦是浴血狂魔時(shí)?。?！
“叮！受諸神之邀，繹萬世長樂！”
兩道通天的光柱閃過，櫻與那殺剩下的殘廢如流星般同時(shí)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