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東閣（下）
只見有人笑著登階入堂，未見其面先聞其聲：
“見過二哥！見過諸位先生！”
曹植內(nèi)穿直裾，外披一身素青色的輕衫，著木屐，足白韈，環(huán)佩鳴響，行路時昂首挺胸，作揖時袖口高揚。伴著明媚的笑容，他領(lǐng)著一絳一白衣裳的兩個文士，闊步向前席邁來。遠遠地，慢慢走近了，隔著薄薄紗窗，獨獨瞥見他面潔無塵，束發(fā)插簪。
這個邊走邊向眾賓拱手示敬的人兒啊，微微躬身，彬彬有禮，如漢隸飄逸，他的衣飾雖不鮮亮，甚至是半舊，可自信的風(fēng)度卻足夠驚艷席中看客，令人如聽清風(fēng)出谷，若見明月出山。
“見過四公子——”諸賓起身，齊齊向曹植行禮。
數(shù)日未見，竟覺著這曹植有些陌生了，還有些許好看呢。
他熟練地與眾賓寒暄時，點頭微笑，哪像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呦，分明是個左右逢源的成年貴公子。他與應(yīng)玚、陳琳等人互揖拜禮的畫面，深深地刺激著我的神經(jīng)。
歷史上那個才華橫溢、騁名天下，鄴下文士競相追捧趨慕，“愿從其游而為之死”的貴公子形象，頓時在我眼前鮮活立體起來。
只是奇怪，曹植比我大一天，還有月余方至束發(fā)之齡，竟敢逾禮別簪了。
忽而一眼，他束發(fā)所用之簪甚是刺眼——咦，那不正是上回東市游街時被我割舍的青蓮玉簪么??！
“二哥，你看我給你帶誰來了？”
站在曹植身后的三位男子，更是氣質(zhì)不俗，一個是紫色曲裾頗有名門貴氣，一個是絳色粗布也掩蓋不住眉宇傲氣的清秀文士，一個是白衣勝雪、瘦高俊雅的長須儒生。
曹丕舉樽起身，招呼三人道：“長倩、公干、偉長，快快入座——長倩，來來來，入前席——不知令君近來身安體無恙否？”
“承蒙子桓公子惦念，家父一切安好。”
他們中竟然有七子中的劉楨與徐幹??？還有那個什么倩，聽曹丕后面話里的意思是荀令君荀彧的兒子？我眼睛睜得不能再亮了。
“謝公子賜座?！比她R聲謝過。
曹丕責(zé)怪曹植道：“子建，今日鄴中大宴，汝著此舊服，委實于禮不合。”
曹植粲然露齒，笑得天真：“二哥可誤會我了，今日之宴，乃仗父親之威，得以會聚四方名士，既是以文會友，則植如見故人，在座皆為舊友而非新賓。如此，與舊人重逢，理當(dāng)舊衣相見，無需新衣飾容，是以欲令君等，知子建待友之誠心，非偽飾也。”
眾人皆笑。
“巧言令色?！辈茇е钢苤?，無奈地?fù)u頭發(fā)笑。
楊修端起耳杯，揚袖離了席座，款款走到曹植面前，敬酒道：“子建公子仁德至此，在下敬公子一杯?！?p> 曹植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楊修，驚嘆道：“先生氣度不凡，敢問高姓大名？”
“弘農(nóng)楊修，表字德祖。”楊修恭恭敬敬，溫爾文雅，彎腰再作一揖。
“原是楊太尉家的公子！早慕君名，今日得見，幸甚之至！”
曹植與楊修一見如故，閑敘幾句便笑得樂開懷，看得出來，他今天真的很高興。
忽而瞥見楊修席旁另外兩張新面孔，曹植奇道：“此二君是——”
一直沉默寡言，保持禮節(jié)性微笑的兩人起身出席，端正向曹植行禮：
“小子丁儀，字正禮。家公嘗幸侍曹司空?！蹦嵌x生得一張并不討人喜的臉，倒不是說相貌不端，只是細眼薄唇，一眼就給人刻薄寡恩之感。
“小子丁廙，字敬禮，現(xiàn)于許都任黃門侍郎一職?！倍x胞弟丁廙倒略有姿容，只是察其言談舉止，上來便報官職，想來也不會是個敦厚之輩。
“家父常贊丁家二位公子多才，與二君神交，吾思之久也。”
曹植笑得格外燦爛，是有朋自遠方來的喜悅，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歡樂，不過，似乎只要是有才學(xué)善寫文章的文人，他都喜歡結(jié)識。
群賓畢至，落定席座，觥籌交錯，奉酬壽祝之聲盈耳不絕。如此，會晤小宴上的賓客，我已一一熟記了面孔。
右席依次為曹植、曹沖、曹真、楊修、荀惲、丁儀、丁廙、劉楨；左席依次則為邴原、陳群、吳質(zhì)、陳琳、阮瑀、路粹、徐幹、應(yīng)玚。
“自黃巾以來，天下離亂已久，百姓苦不堪言，翹首以望翼佐皇家之君。曹公勇武，治軍方嚴(yán)，克滅袁紹，平定冀州，今更使蔡女歸漢。一時貴庶同樂，四海無不仰慕曹公高義，此誠興邦振國之輝績?！倍x侃侃而談。
曹丕淡淡一笑：“托家公之恩，今日能與諸君齊聚一堂，丕喜不自勝，敬諸位一杯，來——”
曹丕高端耳杯，一飲而盡，又說道：“來此處小閣，不過開胃小飲，半個時辰后，登臺赴宴，彼時更有美酒珍饈，厚待各位。丕于此處，姑祝二三子才思泉涌，筆著妙文華章，手撰瑰詩麗賦，各顯神通！”
“謝過二公子——”群賓異口同聲。
曹丕高拍響掌，樂舞驟起，四五個略施粉黛的舞姬掩著綠袖，徐徐入堂，配著管樂，婀娜行舞。
小閣內(nèi)熏香裊裊，絲竹聲聲，杯盞脆音，醪香彌漫，令人陶醉。堂下吹的是樂府歌謠，唱的是樂府古詩：
今日良宴會，歡樂難具陳。
彈箏奮逸響，新聲妙入神。
令德唱高言，識曲聽其真。
齊心同所愿，含意俱未申。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飆塵。
何不策高足，先踞要路津？
無為守窮賤，轗軻長苦辛。
我撫著屏風(fēng)，隔著層層云紋“霧障”遠遠虛望，但見曹植散漫地倚在案幾上，右手托頭，左手敲指，饒有興致地欣賞著樂府古曲，皓齒朱唇間，念念有詞，不知是否受其啟發(fā)，有所創(chuàng)作文思。
前世那個活在詩集里的王侯啊，此時此刻竟就在我眼前。那個安靜閑逸、明眸善睞的青衣少年，滿足了我對魏收評價“魏世之英”一詞的所有想象。
他曹植，怎的如此愛笑嘞？還笑得那么好看。
一旁的秦純心思細膩，一眼便看懂了我臉上呆癡的表情。
她彎了彎嘴角，故作驚奇：“哦——阿姊，原來你……”
我扭頭看向她，下意識地裝傻充愣掩飾道：“什么原來？純兒……你怎么了？”
“還問我怎么了，阿姊，適才你看子建哥哥的眼神可是……嗯？”
我抿著唇打斷她的話，推搡道：“純兒只盡會胡說！”
“我才沒有胡說呢！”秦純眉角上揚，似乎想抓到我把柄很久了，“等散宴后我就告訴二哥去——嘿嘿，原來，崔姊姊喜歡的郎君是像子建哥哥一樣儒雅君子模樣的！”
我頓時慌亂了，笑著用手掩住她的嘴道：“噓——好妹妹，算我求你，可別再說了。”
純兒一把將我的手抓開，得意洋洋地說道：“我就知道，阿姊來東閣的目的，肯定不簡單！”
“純兒，你真是跟我學(xué)壞啦！你要敢出去亂說，看我不打你！”
我和秦純又糾纏到一塊，這回也不顧忌她的淑女形象了，只使勁撓她癢癢。秦純強忍著笑意，反手扯住我的長辮，我們二人就這樣在木板上摩擦。我們都在驚險緊張的環(huán)境中玩鬧，努力克制聲響。
“臭純兒，快放手，不許動我小辮子!”
“偏不！阿姊你老是仗著力氣大欺負(fù)我?！?p> 到底是動靜太大了，連樂舞都遮掩不住嬉鬧人聲與人影，被席間有心人聽得。
只聽楊修笑道：“子桓公子，司空府今日可是養(yǎng)了兩只白日抓鼠之貓呢？”
曹丕怔了怔，余眼瞥見我們倚在屏風(fēng)后的兩團黑影后，遂揚袖終了樂舞，警覺地喝道：
“何人躲在屏后，出來！”
秦純這才怕了：“完了，這下完了，我阿兄就在那兒，不能出去，阿姊，我們不能出去?。 ?p> “嘁，怕什么，走，我們出去。”
“不行啊，真的不行。”
見秦純?yōu)殡y，我只好只身抖了抖裙擺上的灰塵，昂首邁步而出。
眾賓見是女眷，紛紛低下了眉，唯有楊修、劉楨、吳質(zhì)三人仍舊平視。
曹沖驚奇道：“誒？崔姊姊？”
祭酒邴原早拉沉了臉:“東閣正堂，女子焉能擅闖？”
不知為何，撞上曹植的目光時，習(xí)慣了社交的我居然有些緊張，可曹植卻一副不在意我出席的神態(tài)。本以為曹丕會當(dāng)著眾人面訓(xùn)喝我一頓，沒想到他看見我卻只是笑了，還大大方方給眾賓介紹我的身份，讓眾賓皆可平視我。
當(dāng)曹丕問得屏風(fēng)后是秦純后，便喚侍婢先帶她下去，但邴原尚在首席，面子還是要給的，于是曹真代曹丕喚道：
“傳守衛(wèi)?！?p> 兩名守衛(wèi)入堂行禮罷，曹真問道：“爾等是如何當(dāng)值的？為何放人進來？”
守衛(wèi)們看了我一眼，懵懵地應(yīng)道：“回公子，屬下適才不曾見到崔姑娘?！?p> 曹丕狐疑：“纓妹，你們是何時藏進來的？”
我老實交代道：“無人放我們進來，是我們自己攀爬架廊過來的?！?p> 群賓聞言，無不笑語稱怪。
我低頭玩弄起手指：“是……是我強拉純兒來的，二哥，你若要告訴母親的話，就只說纓兒一人吧！”
曹丕輕輕一笑，低吟道:“女眷不得見外男，還不快下去？”
我蹙起眉頭，正要離去，仍不甘心地大聲解釋道：“二哥，何必為難？東閣本就是講學(xué)之所，纓兒正是來學(xué)著文的！何必分什么內(nèi)女外男？”
末席的劉楨環(huán)抱雙臂，頗有興趣地問道：“哦？學(xué)著文？姑娘意欲師從何人？”
“就是學(xué)你們呀！你們建安七……”
我趕忙收回脫口而出的話。
“諸君皆為當(dāng)世名士，滿腹經(jīng)綸。司空府內(nèi)傾慕各位先生大名的，非獨公子；會讀書認(rèn)字的，亦非獨公子?！?p> 劉楨努嘴點了點頭，表示贊同，又問：“可你一小女娃，又能于仞壁間竊學(xué)得何物呢？”
曹丕忍俊不禁：“舍妹令諸位見笑了，她原是清河公女侄，因善口舌見愛于家公，特收養(yǎng)入府，與諸公子同。在崔家時，確是讀過幾本經(jīng)書的?！?p> 我見堂內(nèi)氣氛緩和了許多，又從劉楨善意的微笑中攫取了幾分勇氣，遂舒顏展眉，對著他說道：“劉先生，讀書人的正經(jīng)事，如何能叫‘竊’呢？”
我從容向前，有恃無恐地拎起曹丕酒案上的空杯，自取銅勺舀酒。
曹丕就瞇眼笑，靜靜看著我端酒行至堂下，腰桿挺直，談笑自若，絲毫不顧邴原陰沉的黑臉：“小女子不才，且與諸君談?wù)勎蚁雽W(xué)所為何物?！?p> “方今漢世傾危，四方云擾，儒世禮樂崩壞，尚學(xué)之風(fēng)不復(fù)，太平仁義不存，鄉(xiāng)郡茂才不舉。戰(zhàn)火頻仍，披褐懷玉者，流離四野；政權(quán)更迭，躡足上位之士，常有憂生之嘆。然，‘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在座諸君，多為建安文壇巨擘，逢此百年未有之變局，領(lǐng)一代風(fēng)騷，騁一世英豪者，舍君其誰？”
丁儀等后席賓客都紛紛抬起頭來正視我。
“建安文章，小賦抒情，殊于先朝汪洋恣肆類大賦?；?、靈之后，五言騰踴，‘良由世積亂離，風(fēng)衰俗怨，并志深而筆長，故慷慨而多氣也’。司空所作《蒿里》《苦寒》，先已辟路，諸君自可‘縱轡以騁節(jié)、望路而爭驅(qū)，并憐風(fēng)月，狎池苑，述恩榮，敘酣宴，至于行文作章，慷慨任氣，磊落使才而已’?！?p> “良宴趁歡，固可吟唱‘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飆塵’此等樂府靡歌。然人固有一死，若抵而立之歲，窮且益堅，自不墜青云之志；及登不惑之年，老當(dāng)益壯，何移白首之心？身作建安之士，無不當(dāng)立于高巖之畔，遠眺千古興亡；欲為亂世之杰，莫不從白骨堆中爬起，佇于枯藤焦樹之下，慷慨縱聲悲歌……我欲從諸君身上所學(xué)者，不過‘風(fēng)骨’二字耳。”
此席話一出，驚嘆滿座朋，眾皆啞然。連東閣祭酒邴原老先生也噤聲不語了。
因此刻背對著曹植，我并不知他是何神色。
劉楨倒輕揚嘴角，雙手端起羽觴，遙祝高座上的曹丕：“公子有義妹如此，良有以也?！?p> 曹丕聞言，得其言義，欣然大笑。
我笑嘻嘻地問道：“二哥，現(xiàn)在崔纓有此宴的一席之地否？”
“有，有！往后尋常宴飲，纓妹自可坐于側(cè)席，學(xué)汝所謂風(fēng)骨。父親那兒，我自與他說去，哈哈哈?！?p> “楨素來敬服才勇俱全之人，崔姑娘，來，我敬你一杯?！眲E一飲而盡。
“我等亦敬姑娘一杯！”阮瑀、徐幹、應(yīng)玚三人相視一眼，齊聲笑道。
被建安七子的人夸贊敬酒，我的天爺呀，我可太激動了！這酒必須吃呀！我得意過頭，有模有樣地學(xué)著他們掩袖飲酒。
于是一杯烈酒被我一口灌進了腹中，喝完瞬間換上痛苦面具！
猛然察覺，自己竟將曲釀的酒錯當(dāng)蘗釀舀了！
回頭碰巧撞上曹植的目光，他閑逸地吃著果脯，像看郊野猴子似的看著我，于是我掩面轉(zhuǎn)身，嗆得直咳嗽。
前世愛喝米酒不會喝黃酒的習(xí)慣一直保留至今，哪怕是古代純度較高的，就不喜歡那黃酒酸溜溜的味兒！實話說呢，我在二十一世紀(jì)活了二十三年，笨得連啤酒也不會。
眾人見我如此窘態(tài)，皆被逗笑。
“崔姊姊，你要醉啦！”小曹沖也跟著笑。
“此乃上好醇釀酃酒，其釀酒之水取自酃縣，酒性甚烈，縱是你二哥也不敢如此飲酒，纓妹，你啊你——”曹丕搖頭笑得無可無奈。
我在曹丕側(cè)席安坐下，曹丕則喚侍婢為我取水來。
歌舞繼續(xù)，賓客們依舊有說有笑，酒過數(shù)巡。
第一次跟在曹丕身邊宴飲會賓，沒想到居然出糗了。哼，我以后偏只吃醴酒，絕不碰其他的，真的。
托著腦袋，嘟著嘴，聽著一席的文士講著聽不懂的經(jīng)學(xué)，我很快就覺著無趣了，遂學(xué)著鄰座的曹植用手指敲擊酒案。
他歪頭靜靜聽著樂府的小曲兒，我只能看見一張棱角分明的側(cè)臉。
真好看呀……只是，今兒個我怎么成花癡了呢？
嘁，不搭理我，我還不愿理你呢。
邊想邊又偷偷開始品嘗酃酒。
堂中眾賓士閑聊著，不知怎么聊著聊著就聊到了蔡琰，吳質(zhì)、丁儀、路粹都忙不迭地捧上自己提前作好的《蔡伯喈女賦》給曹丕曹植幾個公子傳閱，無非是敘說蔡琰“傳奇”人生經(jīng)歷，鼓吹曹操功績的應(yīng)詔賦作。其中要屬丁儀的最好，得到了曹植的稱贊，曹丕卻并不稀罕，沒看幾眼便放下了，冷笑道：
“賦是好賦，無可挑剔，想是丁生昨夜挑燈刪改到三更之殫精竭慮之大作嘍？”
丁儀立刻反應(yīng)過來，起身賠笑道：“公子過譽了，儀實不如子建公子才思敏捷、下筆琳瑯，奈何司空有令，故而不敢不備?！?p> 曹丕還想說什么，曹植卻不管丁儀現(xiàn)作還是修訂之作，只興奮地隔座跟他交談起文章內(nèi)容來。
我酒勁上來，且見曹丕多有嘆氣，于是連連擺手大聲道：
“揭人傷疤，不好，不好！縱使蔡氏有再多的不幸，也不該成為你們逞才炫文的對象！”
這聲音把眾賓驚住，吳質(zhì)笑問：“但陳事實，如何不好？崔姑娘若真覺得質(zhì)等劣作入不得司空貴眼，還望指教一二。”
“我指教你們？”我哈哈笑了，“先生錯了，崔纓并不會作賦呢，也不敢抄襲他人之作呢?！?p> “不會作賦？”路粹好奇。
“是?！?p> “作詩呢？”吳質(zhì)追問。
“也不會?！?p> 于是眾賓客連連搖頭嘆氣說“可惜”。
被問及致命弱點，我酒醒了大半，多了幾分羞愧之心，且后悔失言。
“可惜了啊——”身側(cè)突然傳來曹植輕飄飄的一聲的譏諷。
我氣得扭頭直瞪他，他卻掩袖飲酒，看都不看我一眼。
半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日上三竿，曹丕領(lǐng)著眾人往建章臺步行而去，我則在侍婢的攙扶下醉醺醺地跟在后面。眼里只剩下曹植恣意瀟灑的背影，他與劉楨相處得真好，一路談笑風(fēng)生，有說不完的話，哪里像個馬上才十五歲的少年呢？
沒想到秦純還在沿路等我，她見我醉成這般模樣，連路都走不穩(wěn)當(dāng)，趕忙從侍婢手中接過手，攙著我的臂彎。我紅著臉，開心地跟她一五一十講起宴席上的趣事。
“醴酒雖不醉人，吹了涼風(fēng)，后勁一起，也是極厲害的，阿姊吃如此多的酒，仔細被大夫人責(zé)怪?！鼻丶兩胁恢页類炛幸槐忠槐嘞碌?，并非醴釀。
“誒——阿姊，都說酒后吐真言，跟純兒說說唄——你當(dāng)真屬意四哥呀？”她還沒悄聲忘問我這個。
“沒有，絕對沒有?！蔽依^續(xù)矢口否認(rèn)。
“說出來也無妨的，阿姊，反正你與子建哥哥又無血緣之親嘛?！?p> “臭純兒，阿姊還不曉得你？你就想趁我酒醉時坑我呢，快快消了這心思?！?p> “哎呀，阿姊！”秦純倒一本正經(jīng)起來，她看我目光就沒離開過曹植的背影，于是笑道，“你貴為崔公女侄，本就與四哥門當(dāng)戶對啊。”
“‘門當(dāng)戶對’？”我用手指著自己，將這四個字重復(fù)了好幾遍，仰頭看天，“哈哈，‘門當(dāng)戶對’……門當(dāng)戶對的是‘陳思王妃’！‘陳思王妃’哎，純兒，‘陳思王妃’聽起來很誘人吧？倘若純兒是我，你也會向往吧？哈哈，可惜我不是！可惜啊，我不是……我只是一個普通人……這身份是圈套！是枷鎖！根本不屬于我！”
“阿姊……你在說什么呀？”秦純驚慌了。
我落寞地最后看了一眼曹植的背影，終究冷靜下來，笑著搖頭喃喃道：“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