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沒錢漢子難

　　“我聽說渾身都是血……”

　　“哎喲，造孽哦。那么乖，他怎么下得去手哦！”

　　“唉，我聽說是小丫頭偷錢。”

　　“胡說，那小丫一天就知道干活，偷了錢往哪花？”

　　“唉……他三嬸子，咱村就你一家的代銷鋪，那小貴英偷了錢，去你家買東西了？”

　　“可不敢亂說?！?p>　　被詢問的女人立刻反駁：“那丫頭成天就知道干活，我家門她都沒進過，買啥?！?p>　　說著，她頓了一下，然后又道：“倒是她那個哥，前幾天拿著兩毛錢，上俺家買了不少東西?！?p>　　說到最后，那人還不忘緊張的瞄了眼院子。

　　其他人一聽，頓時了然。

　　一個個頗有深意的對視，不知是誰說了句。

　　“我看，八成是他家小子偷滴，不舍滴打小子，把小丫往死里打，造孽哦！”

　　馬有鐵怔怔的站在人群后面。

　　聽著那些平時自己最厭惡的長舌婦，把小貴英的遭遇一點點描繪出來。

　　那一刻，他又仿佛回到了，那個夏天的午后。

　　自己跟平時一樣，從地里拉著驢車往家走，路過灌溉渠的時候……

　　再次回想。

　　他才忽然發(fā)現(xiàn)。

　　自己好像忘了，當初告訴他貴英落水的人是誰了。

　　那人還說，誰在救人來著？

　　他竟也記不清了。

　　記憶中唯一刻骨銘心的，是貴英漂在水上，手里還緊緊攥著的饃饃和雞蛋。

　　心臟一陣揪疼。

　　但身為成年人，理智去告訴馬有鐵。

　　現(xiàn)在沖進去，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會引起曹家人的注意。

　　身在農(nóng)村，舌頭底下壓死人。

　　那些閑來無事的人，最擅長捕風捉影。

　　自己一旦沖進去，替小貴英說話。

　　誰知道以后會傳出什么難聽的謠言。

　　忍！

　　前世他忍，是因為沒什么可爭。

　　現(xiàn)在忍，是為了貴英。

　　馬有鐵最終還是忍不住，趴著墻頭看了眼院子里。

　　院中站著幾人，卻唯獨沒有小貴英的身影。

　　只見一個穿著白大褂的赤腳醫(yī)生，正在跟中年男人說著什么。

　　男人的身邊，站著一個身高不到一米五的女人。

　　體型像極了前世的貴英，又瘦又小，仿佛一陣風就能把人吹倒。

　　那女人此刻正哭得滿臉是淚。

　　女人的不遠處，則站著一個小胖子。

　　馬有鐵記得，自己第一次來的時候，曾經(jīng)見過。

　　如果沒猜錯，他應該就是貴英的哥哥。

　　上一世，也是他為了一個饃饃，打得貴英半個月下不了床。

　　馬有鐵早就把他記在心里了。

　　正準備忙完這幾天，新仇舊恨一起算。

　　誰知他還沒來得及動手，那曹貴軍居然敢誣陷貴英偷錢。

　　也就是說。

　　貴英今天所遭受的一切，全都是曹貴軍那小子使得壞。

　　馬有鐵深深看著曹貴軍的身影，把他容貌記在心里，然后咬牙切齒的轉(zhuǎn)身。

　　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不遠處的巷子里貓著。

　　等到那個大夫走出曹家院子，立刻追了上去。

　　赤腳醫(yī)生只是戲稱，那人的腿腳一點問題沒有，而且走得很快。

　　馬有鐵追了小半條街，才把人叫住，迫不及待的詢問。

　　“醫(yī)生，醫(yī)生，曹家那個小女孩怎么樣了？”

　　他們那個年代，往往好幾個村才有一個醫(yī)生。

　　周圍村子里的人，醫(yī)生也大多認識。

　　聽到小家伙打聽曹貴英，那醫(yī)生卻臉色一沉，對著馬有鐵拍了拍自己的后腦勺。

　　“唉，第一次看這么慘的。那小姑娘后腦勺被打了個包，里面有淤血?！?p>　　“如果淤血能被吸收，或許還有救，否則那孩子……”

　　馬有鐵聽到這里，心頓時涼了半截。

　　誰都能死，唯獨小貴英不行。

　　他還什么都沒做，如果貴英死了，他該怎么活下去。

　　這個念頭，在馬有鐵的腦中不斷盤旋。

　　后勁之大，讓他甚至恨不得立刻沖進曹家，解決了那一家子狼心狗肺。

　　可現(xiàn)實狠狠打了他的臉。

　　以他現(xiàn)在的年紀，以他現(xiàn)在的體力，不要說收拾一家人，只怕連曹貴軍都收拾不了。

　　而且貴英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這，馬有鐵立刻抓著赤腳醫(yī)生的褲管，給他鄭重的跪了下來。

　　“醫(yī)生，我求求你，一定要救救她，她太可憐了?！?p>　　那醫(yī)生一愣，左右看了看沒人，直接扯開自己的褲子，對著馬有鐵帶著怒意的說道。

　　“你這孩子，我怎么救？她爹都不說什么，你在這著什么急?！?p>　　“再說，買藥不用錢啊，我的錢也不是大風刮過來的?！?p>　　馬有鐵前世雖然木訥，但他卻不傻。

　　話外之音還是能聽出來的。

　　以前不反駁，只是不想說話。

　　可事關(guān)小貴英生死，他不能在裝傻了。

　　“等等。等一下，醫(yī)生，你的意思是，你有辦法救人？”

　　那醫(yī)生反倒被問住了。

　　他沒想到一個十幾歲的孩子，這么聰明，自己隨口一說，他也能聽懂。

　　猶豫了一下，便索性點頭。

　　“給她吃點活血化瘀的藥，指定能把人救回來，就是那藥可貴?！?p>　　“我給?！瘪R有鐵毫不猶豫的說道。

　　那醫(yī)生聞言，頗有深意的將馬有鐵掃了一遍，突然眸子一閃問道：“你是馬家莊的馬老四吧？”

　　馬有鐵立刻點頭。

　　那醫(yī)生又問：“你有錢？”

　　馬有鐵被問得皺了眉，眼神也不自覺閃爍。

　　這反應，那醫(yī)生一看就明白了。

　　于是笑了笑說道：“你這孩子，還挺仗義。沒錢我可幫不了你?！?p>　　馬有鐵見狀，急得抓心撓肝，腦中突然想起一件事。

　　如果沒記錯，這赤腳醫(yī)生好像一生無子，老死的時候，還是村委給送的葬。

　　想起家中偏心的父母，馬有鐵干脆一咬牙，再次抓住醫(yī)生的褲腳說道。

　　“醫(yī)生，只要你救她，我……我……我給你養(yǎng)老送終！”

　　在當時的年代，這句話的分量比錢都重。

　　果然那醫(yī)生聞言頓時愣住。

　　他不可置信的看著馬有鐵，問道：“你知道自己剛才在說什么？”

　　馬有鐵用力點頭。

　　為了防止赤腳醫(yī)生懷疑，馬有鐵想了想，只能編出一個理由。

　　“我知道。但是那小丫頭救過我的命，我不能見死不救?！?p>　　“醫(yī)生，我可以對天起誓，只要你救她，等你老了，我給你養(yǎng)老送終?！?p>　　馬有鐵又覺得話有點別扭，這個承諾太遙遠連忙補充。

　　“我，我還會種地。從明天開始，我就去你家?guī)凸ぃ乩锏幕钗叶及?。?p>　　那醫(yī)生原本，還以為馬有鐵是在胡說。

　　可當他看到，馬有鐵舉起三根手指，指天的時候，眼睛里忽然迸射出一抹精光。

　　“唉，這不是天上掉下來個好大兒嗎？就沖這孩子的仁義，自己這身醫(yī)術(shù)，也算是找到傳人了?！?p>　　那醫(yī)生心里雖然這樣想，面上卻依舊做出為難狀。

　　沉吟許久才說了句：“不是我不幫你，是藥太貴了，唉……”

　　“我可以寫欠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