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歪歪扭扭的“人”字
晨輝破云而出,溫煦籠罩層巒疊翠,山澗里一處人家炊煙裊裊。
零星長著雜草的青瓦屋檐下,一五歲的孩童正憋得滿臉通紅,使出全身力氣的搬動著一張已經(jīng)壞了一個腳的案幾。
或許如此,孩童卸下案幾之時顯得格外的小心翼翼。
但等案幾放好,用稚嫩的小手搖了搖案幾,見著案幾放得安穩(wěn),孩童臉上立馬洋溢起開心的笑容,轉(zhuǎn)身往屋子里一陣小跑。
他那匆忙的樣子惹得蹲在一旁掐苕尖的阿娘用南疆的方言不免責備了一番:
“三娃子你大清早的要搞啥,馬上吃飯了還東整西整嘞。”
正在翻門檻的三娃子聽到阿娘的責備,只是趴在門檻上,用他那純凈得如白雪一般的臉龐對著阿娘嘿嘿一笑,轉(zhuǎn)眼就翻下門檻往屋里跑去,一句話都沒有和自己的阿娘說。
見自己的兒子沒有理睬自己,擇菜的婦女只好冷艷看向一旁正在修理鋤頭的中年壯漢,滿嘴抱怨。
“都是你慣司嘞。”
壯漢聽到這話,也是樂呵一笑,打趣的對自己的妻子戲謔到:“皇帝愛長子,百姓愛幺兒,有啥子不對!”
說著,壯漢又抓著鋤把在腳下的青石上墩了墩。
“而且他喜歡寫字就讓他寫,我還怕他不喜歡寫?!?p> 壯漢扭頭看向?qū)﹂T不止綿延到何處才會結(jié)束的高山,剛才還樂呵的表情卻是陡然冷了下來,看起來心事重重的樣子。
“這大山我們是走不出去了,只要他走得出切,喜歡寫字才好。”
婦女聽到自己丈夫的話,卻沒有一點的好脾氣,直接火冒三丈的站起身來,反手指著屋里沖壯漢吼到:“那你還不切幫把手,你又不是不曉得他要拿的東西你昨晚放……”
沒等婦女把話說完,屋里就是傳來“夸嚓”一聲脆響,是東西打翻了的聲音。
這嚇得夫妻倆神色一慌,當即扔了手里的家伙事,一溜煙的沖進了屋子里。
只見雜亂無章的屋子里,靈位上的各種東西散落一地。
三娃子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臉上鋪了一層香灰,在他的腦袋旁邊有一個香爐帶著丁點兒血漬打著滾,用來祭祖的草紙胡亂得在他的身上蓋了里三層外三層。
等夫妻沖到三娃子跟前,不由是一驚。
墨汁潑了三娃子一身,從他的兩根大腿,沿著蓋著他的草紙,一路向上,直到眉心。
墨跡歪歪扭扭的,像個寫得模糊不清的“人”字。
只是這墨汁到了眉心卻又變成了紅色,順著三娃子的額頭往下直流。
婦女立馬就反應過來那根本不是什么墨汁變紅,而是三娃子的腦門被香爐破了個洞,正鮮血直流,當即是一巴掌打在壯漢的臉上,嘶吼起來:“干站到啥子!救人啊!”
被妻子如此一吼,壯漢也是立馬反應了過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雙手胡亂扒開蓋在三娃子身上的草紙,抹去臉上的香灰,隨后攔腰抱起,直往屋外一陣疾跑。
……
昏睡了足足八個小時,從晨輝升起之時,到余暉落下之際,被夫妻擔心了一天的三娃子終于睜開了眼睛。
一直趴在床邊沒有離開寸步的婦女卻沒有丁點的開心,反而是以淚洗面。
就在半個小時前,醫(yī)生給夫妻兩人送來了一好一壞兩個消息。
好消息是三娃子的命保了下來。
壞消息是三娃子因為腦部受損,加之送醫(yī)路上一路顛簸,失血過多,他的智力發(fā)育相比一般人會因此變得慢許多。
“慢很多是好多?”
“就是……”
醫(yī)生沒敢直接回答婦女的逼問,眼神也不由自主的躲閃。
但他的這個反應也足以讓婦女猜到一二。
婦女沒有再追問什么,而是發(fā)了瘋一樣的轉(zhuǎn)身捏著拳頭朝著自己的丈夫不停捶打泄憤。
丈夫沒敢說話,只能強忍著內(nèi)心和皮膚的雙重疼痛,任憑妻子拿自己發(fā)泄。
直到婦女累了,有氣無力的癱坐在墻角,靠在門邊,雙眼無助的看著病床上躺著的三娃子,似乎在這一刻她的世界塌了。
不過現(xiàn)在三娃子好歹是醒了,丈夫也只好一邊寬慰有些受不住打擊的妻子,一邊背著三娃子往家走。
一路上,披星戴月趕路的夫妻二人相談甚少,有的只是女人時不時囈語一聲“這往后的日子咋過”,男人一開始還會搭上一句“有啥子過不下去的”,到后來直接就不理會了。
就這樣兩人默默的趕路,直到在半道上遇到一個瘦骨嶙峋,留著白花花的山羊胡,但精神看上去還十分抖擻的老翁,兩人才暫時停了下來。
老翁是這十里八鄉(xiāng)比較有名的算命先生,人們都叫他“胡半仙”。
壯漢見到胡半仙大半夜的還在山路上,不免有些驚詫,但鑒于其聲望,還是駐足打起招呼來。
“胡老舅,你這大半夜的不在屋頭睡瞌睡,跑出來嚇人干嘛?!?p> 老翁順了順自己的山羊胡,笑瞇瞇的看著壯漢身后趴在壯漢寬肩上睡得正香的三娃子,對壯漢說到:“你前些日子不是說三娃子該上學了嗎?讓我?guī)兔θ€像樣的名字,這不我適才想到了,就想著來告訴你?!?p> 壯漢聽到這話,這才想起自己托老翁給自己小兒子取名的事情來,不免連忙給老頭連聲稱謝。
但轉(zhuǎn)眼之間,壯漢又經(jīng)不住的一聲長嘆,回頭望著寬肩上睡得正香的三娃子,幽幽到:“可惜老舅的賜名,這娃子用不上了?!?p> 老翁卻不在意,只是一邊順著自己的山羊胡,一邊笑瞇瞇的看著三娃子,說:“孟溪,這個名字你們應該不得嫌棄嘛?!?p> 說著,老翁抬起他滿是褶皺的老手,在孟溪的額頭輕輕摸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老翁的手皮太粗糙了還是他們太吵了,三娃子當即醒了過來,徐徐扭頭看向老翁。
壯漢見三娃子醒了,也是樂呵的搖了搖背著的三娃子,喊道:“三娃子,醒了正好,快感謝你胡外公給你起名,以后你就叫孟溪了。”
聽到這話,三娃子雖然還在半夢半醒之間,但還是聽話的趴在寬肩上對這老翁用他稚嫩的聲音喊道:“謝謝胡外公?!?p> 老翁聽到這話,當即仰天長嘯起來,似乎得到了什么稀奇的寶貝一樣。
夫妻二人著實有些看不太懂,但也沒有多問,只是彼此互看了一眼,由著老頭放聲大笑。
片刻后,老翁才是收起笑聲,臉色也變得莊重起來,對夫妻二人說到:“既然孟溪由我賜了名,也認我做外姓家公,那我就腆著老臉,向二位求個人情。”
老翁突然屈尊紆貴的一番話,驚得壯漢渾身上下情不自禁的哆嗦了一下,忙是回到:“老舅有啥子想要得,只要莽娃兒我有的,一定給到?!?p> 老翁搖了搖頭,對壯漢說:“我只要這娃兒以后每天在太陽升起的時候用毛筆寫一個字,寫上足足十年,然后就把這個娃兒過繼給我當徒弟?!?p> 聽完老翁的話,壯漢不由一愣,因為他著實對老翁的這個要求有些意外。
甚至是有些喜出望外。
原本以為三娃子喜歡讀書寫字,遲早能走出大山,整個家庭也會因此越來越好,卻從未想過遭受此等變故,讓原本就艱難度日的家庭變得雪上加霜。
現(xiàn)在這胡半仙卻主動要收這智力嚴重受損的娃兒為徒,莽漢內(nèi)心別提多開心。
“只是……”
壯漢剛想把孟溪智力受損,這一生都會癡呆度日的實情告訴老翁,卻是被一旁的妻子從背后拉扯了一下衣角,這讓他到了嘴邊的話不由停了下來,有些詫異的看向身邊不知為何突然變得笑盈盈的妻子。
而婦女也是當即接替了丈夫的話語,對老翁說到:“三娃子能有幸成為老舅的徒兒,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分,我們夫妻二人一定會好生督促他天天練字?!?p> “就是不曉得老舅讓他練哪個字?!?p> 老翁沒有理會婦女突然的情緒變化,只是淡然的對夫妻二人說到:“忍,刀心忍?!?p> 說著,老翁又是探著身子,用他粗糙的右手摸著孟溪的額頭,笑瞇瞇的說到:“孟溪,我們十年后見咯?!?p> 說完,老翁便是雙手往后背起,轉(zhuǎn)身慢悠悠的走進了林間小道,很快便消失在熹微的月色之中。
……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
十年光陰,轉(zhuǎn)瞬即逝。
壯漢原本不知老翁為何要十年之后來接孟溪為徒,直到這十年之期到了,五年前喪偶,如今自己也已經(jīng)奄奄一息的他躺在床榻上看著十年來樣貌不曾老過一絲的孟溪才明白。
“那孟溪以后就拜托老舅了?!?p> 說完這話,壯漢也是緩緩閉上了眼。
余暉下,老翁佝僂著年邁的身體,望著篝火中漸漸焦化的壯漢,把著孟溪弱肩的左手手背上原本褶皺衰敗的皮膚竟是悄然的變得緊致起來。
與此同時,孟溪看著篝火中那正在火化的父親遺體,和五年前母親火化時眼中還會噙著淚相比,臉上已經(jīng)看不出一絲的感情波瀾。
如同一個沒有感情的孩子一般。
很快,在旺火的炙烤下,孟溪父親也變成了一堆煤灰。
“好了,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是無人牽掛之人了,跟我走吧。”老翁說著,把著孟溪的左手轉(zhuǎn)瞬背到了身后。
孟溪沒有說話,他只是淡漠的看了一眼那堆逐漸熄滅的篝火,轉(zhuǎn)身跟上了老翁,默默地來到了一處破敗的鄉(xiāng)村學校門外。
肥豬飼養(yǎng)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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