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兔子必須死！

　　巷子口，供銷社的帆布棚子下。

　　棒梗和一群男孩子占據(jù)了這片唯一的干地，蹲在那拍三角。

　　煙紙、廢紙疊成三角形，一摔一冒煙。

　　也許是剛下完雨，也許是快到午飯點了，院門口靜得讓陳景年有點不適應(yīng)。

　　把車子和屏風(fēng)放進(jìn)倉房，陳景年聽見囡囡正在背賣炭翁，剛背了兩句，就咳嗽起來，李憲文連忙叫囡囡停下來。

　　把麻袋放在屋門前，陳景年脫下雨衣掛在柱子上，抖了抖衣服，摘下口罩、手套推門走了進(jìn)去。

　　“五叔，我回來了?！?p>　　“哥！”

　　“嗯，歇歇吧，孟煙槍沒難為你吧?！?p>　　“沒有，挺好說話的，還幫我弄了半扇屏風(fēng)?！?p>　　陳景年邊說邊張開指甲有點黑的手嚇唬了囡囡一下子，囡囡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你是許了他甜頭吧。”

　　“沒什么，答應(yīng)給他雕個貔貅?！?p>　　“就說嘛，他就是只進(jìn)不出的貔貅，還用雕。嘁，撒、呃，拿個鏡子照照就有了?！?p>　　李憲文不屑地呲了一聲，從懷里拿出猛兒張，細(xì)細(xì)地擦了擦，開口問道：“李滿倉不要閉眼關(guān)公了？”

　　“囡囡，幫哥舀點水。”

　　陳景年用腦袋頂開布簾，回道：“嗯，要秦二爺?！?p>　　“來啦，哥！”

　　“算他識相……”

　　李憲文得意擦拭著猛兒張，不再言語了。

　　囡囡端著葫蘆瓢舀了水，陳景年用肥皂仔細(xì)洗了兩遍手。

　　豬頭肉沒有了，果子也剩最后兩塊了。

　　給囡囡倒了點溫水，用豌豆黃換了一個缺牙漏齒的笑容，陳景年覺得大賺特賺了一筆。

　　他把早上剩的菜熱了熱，和李憲文一人兩張大餅子就菜湯，糊弄了一頓。

　　剛收拾了碗筷，陳慧玲和趙建軍推門進(jìn)來了。

　　“姐、姐夫，您們怎么回來了?！?p>　　“姐，姐夫?！?p>　　陳慧玲一邊摟住撲過來的囡囡，一邊和趙建軍向李憲文問好，轉(zhuǎn)過頭對陳景年說道：“我?guī)蛣e的系的同學(xué)統(tǒng)籌了份材料，人家送了我?guī)讖堃黄废愕脑∑保蚁胫鴰尯袜镟锶ハ丛?，就和建軍過來了?！?p>　　“一品香，吃的嗎？很香嗎？”

　　囡囡的話逗笑了大家。

　　李憲文笑道：“去吧，路上注意點，別讓大嫂久等了?！?p>　　“沒事兒，五叔。我媽在家拾掇菜呢，我和玲玲帶囡囡先回我媽那，吃完飯，她們再去洗澡。”

　　趙建軍翻著嘴唇笑著說道。

　　他的性格隨趙長順，機(jī)靈、有眼力見，就是膽子有點弱，和李憲文說話從來都是恭恭敬敬的。

　　“我琢磨著洗完澡就得挺晚了，一會讓囡囡把書包帶著，明兒我和建軍送她上學(xué)。”

　　陳慧玲雙手搭在囡囡的肩膀上，囡囡拉著姐姐的手，左晃右晃地，眼睛看向陳景年，又看了看李憲文。

　　“那感情好，這小丫頭天天磨我給他講故事，講得我天天半夜起來喝水。”

　　陳景年像是剛放下一挑千金重?fù)?dān)一樣，塌了脊梁。

　　“那是因為我口算都算對了。”

　　囡囡哼地一轉(zhuǎn)身，把臉轉(zhuǎn)到姐姐的懷里，撒起嬌來。

　　“當(dāng)哥的就應(yīng)該有個當(dāng)哥的樣子，別沒事就逗我們的小機(jī)靈鬼。”

　　李憲文瞪了陳景年一眼，替囡囡撐腰地說道：“去吧，早點回去，幫大嫂忙乎忙乎?！?p>　　由于才兩三天沒見，陳慧玲和趙建軍也沒多說，帶著囡囡告別了李憲文和陳景年出了院門。

　　趙建軍把囡囡放到大杠上，后座載著陳慧玲，還得意地唱起了小調(diào)。

　　下午天晴了，李憲文也不想在家窩著。

　　陳景年拾掇了一下，穿著雨靴挎上兜子，推著車把李憲文送到了巷子口，只身往東直門外趕去。

　　金秋十月，雨過天晴，碧空如洗，秋風(fēng)颯爽。

　　此時的北京城還沒有霧霾，只有幾處裊裊的炊煙在城墻根附近的院子里飄出來。

　　陳景年被風(fēng)推著，一路滑翔著來到了他見到兔子的地方。

　　草叢在被雨水滋潤后，愈發(fā)地粘人。

　　被無情地踐踏后，淚珠把陳景年的褲腿都潤濕了。

　　陳景年四處瞧了瞧，發(fā)現(xiàn)不騎車的話，視野嚴(yán)重受損，根本看不清草里的動靜。

　　他找了棵很有禮貌的柳樹，踹了一腳后才爬了上去。

　　登高宜放眼，極目楚天舒。

　　靠在樹干上，雨水洗滌過的空氣裹著青草和泥土的芬芳涌入鼻腔，陳景年擤出兩團(tuán)紙后，感覺天地都寬闊了許多。

　　“該死的兔子，這是吃飽喝得了，摟覺呢？”

　　吸了一肚子潮氣的陳景年從站在樹丫上，慢慢地變成了坐在樹干上。

　　之前看見兔子的地方，只有幾只濕了翅膀蜻蜓搖搖晃晃地尋找著草尖。

　　搖曳的草叢中唯獨(dú)缺了那只大大的、肥肥的、活蹦亂跳的碳基生命。

　　這時，幾株長得又高又狀的艾草映入陳景年的眼簾，他忽然從五叔的腿想到了老劉那雙已經(jīng)變形的手。

　　“嗚，嗚，嗚！”

　　幾聲巨響從遠(yuǎn)處傳來，那是快要通過道口的火車發(fā)出的汽笛聲。

　　“完了，這兔子又得緩緩了?！?p>　　陳景年揪了片柳葉夾在雙手中間，輕輕地吹了起來，嗚咽的聲音引來幾聲好聽的鳥叫。

　　“黃鸝？”

　　陳景年看著不遠(yuǎn)處的楊樹上跳動著一只巴掌大，通體艷黃、頭頂和尾巴卻是黑色的小鳥。

　　“這傻鳥，都十月份了還不往南飛。”

　　雖然只要抬抬手，這鳥就得五體投地，但是陳景年并沒有動手的意思。

　　畢竟還沒到饑不擇食的地步，這么好看的小鳥要是在糧食充裕的時候，抓來給囡囡聽聲才是正道。

　　陳景年這么想著，可是對面的黃鸝鳥卻不感念這份不殺之恩，三蹦兩蹦地就跑到陳景年的這棵柳樹上來了。

　　“我去！你要是敢在我頭上開大，那可就別怪我給你補(bǔ)腦了啊！”

　　陳景年看著這只不知死活的鳥，從腰間拿出了崩弓子和一顆滾珠。

　　黃鸝隱匿在樹尖，時不時地叫上兩聲。

　　小小的滾珠被捻在指尖，從左到右地慢慢移動著，仿若那被拿捏得死死的、在天上東升西落的太陽。

　　陳景年像望夫石一樣坐在樹丫上，日頭越來越大，越來越圓，漸漸地和他變成了臉對臉兒。

　　黃鸝鳥早就飛走了，始作俑者就是那喘著粗氣的鋼鐵長龍。

　　陳景年抹了抹濕漉漉的鬢角，哀嘆道：“這是過的第幾趟火車了？”

　　即使上樹之前踹了一腳，但是在樹上待了這么長時間，空氣中的水汽一點一點蒸發(fā)、附著在陳景年的身上。

　　他的外衣有點潮，頭發(fā)和睫毛上都掛了露珠。

　　幸虧里面穿了趙建軍的那件衣服，否則就有罪受了。

　　嘆息吹低了雜草叢，在高低不平的野地上形成了一道綠色的波浪。

　　一簇草叢突兀地打了個旋兒，兩只野兔一前一后地露出了長長的兔耳朵，接著又有一只兔子從草窠里鉆了出來。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

　　陳景年把滾珠納入崩弓子的皮兜，沒有著急施射，而是觀察了一會。

　　最先出來的那兩只兔子明顯大了一些，一只體態(tài)最豐潤的兔子蹲著挺直了身體，四處望了望，曲在胸前的兩條小短腿捋了捋沾上水珠的耳朵。

　　伏下身后，撅著屁股蹦了兩下，另一只兔子立刻跟了過去了，抽動著三瓣嘴在前一只兔子的身上嗅了嗅。

　　被嗅的兔子像是受了驚，一下子就竄了出去，于是兩只兔子在草叢中追逐起來。

　　“雌兔眼迷離，雄兔腳撲朔？這特么的啥是迷離，哪個是撲朔??！”

　　陳景年看著上躥下跳、難辨雌雄的兩只兔子，一時陷入了困境。

　　雖然很想把這么大兩坨行走中的蛋白質(zhì)和脂肪都收入囊中，但只靠一把崩弓子的話，無疑是在癡人說夢。

　　所以在將瘦的那只排除在外之后，眼前這兩只兔子該如何選擇就成了一個問題。

　　按照男追女隔座山的說法，陳景年把目光瞄向了一直當(dāng)捧哏，耳朵上長著一溜兒黑毛的兔子。

　　兩只兔子在草里嬉戲了一會，才停下來找草葉吃。

　　第三只兔子蹦跳了一會，跑到一處水洼處喝起了水。

　　陳景年屏住呼吸，揚(yáng)起了崩弓子。

　　滾珠迎著夕陽，一閃而過。

　　那只捧哏的兔子眼中的世界瞬間就破碎了。

　　豐潤猛地跳起半丈高，落地的剎那就不見了蹤跡，黑毛在地上抽搐著，小腿毫無節(jié)奏地蹬了半天才停下來。

　　陳景年滑下樹干，過去撿起了這個倒霉蛋。

　　“呵，還挺壓手的，怎么也得有七八斤了?！?p>　　陳景年提著兔子的耳朵，非常的滿意。

　　別看這只兔子看起來不是很大，但卻很肥，拿在手中有點超出陳景年的預(yù)估。

　　從兜子里拿出個打著補(bǔ)丁的布口袋，把兔子塞進(jìn)去，提著面口袋急沖沖地往家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