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蒙意詠用力拍了一下蒙東羽的左肩，湊到他右臉邊上，也學他順著風吹來的方向望去，卻只看到滿滿的霓虹堆在眼前，她揚著腦袋問，“看什么呢？”
蒙東羽扭頭轉身往屋里走，不答反問：“什么時候來的？”
蒙意詠鬼靈精的撈住蒙東羽的胳膊，繼續(xù)湊上前，盯住他的臉，原本是想笑嘻嘻的耍嘴皮子，結果發(fā)現(xiàn)他眼眶濕潤，立馬驚詫的問道：“你哭了？”
蒙東羽一抬手推開蒙意詠湊上來的臉，迅速調(diào)整自己的低落情緒，盡量放開聲音，玩笑著說：“BJ的沙塵暴可真厲害，還想開窗透會兒氣，居然就被迷了眼睛?！?p> 蒙意詠可不信他的話，而是篤定說：“哎呀，雖然說大伯這次病的不輕，但連醫(yī)生都說了，手術很成功，修養(yǎng)一陣子就能恢復正常了。拔尖的醫(yī)生在這兒會診又會診了的，你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平時可沒見你這樣，要是讓大伯知道你擱這兒偷偷抹眼淚，說不定他心里還高興呢！想著這個兒子雖然不常在身邊，但大事發(fā)生就立馬趕回來了，好在沒白養(yǎng)。”
蒙東羽被蒙意詠這一長串溜溜的話給逗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口齒這么伶俐，搞什么財務工作，不去當外交部發(fā)言人真是可惜了?！?p> 蒙意詠朝他做鬼臉，接著細細看了他一陣，旋即感慨起來：“我十五六歲的時候看你覺得你特別帥，如今二十三四了，居然還覺得你特別的帥。這下城里那幫名門淑女肯定又要熱水沸騰了。不過你放心，我是絕對不會隨隨便便給別人當皮條客的，想要倒追我哥哥，至少得是個能傾城的美人才行。”
蒙東羽微微低了低頭，又稍稍停頓了片刻，然后才重新笑起來說：“我這才剛回來，你就預謀著把我賣出去了？”
蒙意詠揚著腦袋說：“我要是能趕緊的把你賣出去，然后順個小侄子什么的出來，那在奶奶跟前就等于是立了一等功。”
蒙東羽只是笑。
蒙意詠興致高漲，追問他：“你跟我說說喜歡什么類型的，環(huán)肥燕瘦？性感清純？只要你描述的出來，我肯定就能找得到差不多的真人，保證能把這事給你辦的漂漂亮亮的?！?p> 蒙東羽擺手一笑：“就你到外頭這么一宣傳，人人都會覺得不是蒙東羽回來了，回來的是個幾輩子沒見過女人的男野人?！?p> 蒙意詠正欲反駁，正好黃知嵐送剛在里屋給蒙爸爸做檢查的兩位醫(yī)生出來，打斷兩人的談天。
蒙東羽是晚飯前就來了的，陪著蒙海津一起吃了東西，蒙意詠剛到?jīng)]多久，她禮貌的向黃知嵐問了聲好。
黃知嵐與蒙海津都是二婚，她是姜粵的媽媽，也是蒙東羽的后媽。她性格溫婉，長得好看，待人都是客客氣氣的，蒙東羽從前與她的關系不好，如今還可以。蒙海津一個星期前做了手術，雖然他已經(jīng)五十好幾，但因為是軍旅出身，平日里鍛煉的多，身體比一般人強壯，又有頂級的醫(yī)生照料，所以整個人看上去并不顯疲累。大概有兒子回到身邊的因素在，也可能是因為蒙意詠很會調(diào)節(jié)氣氛，他一改往日的嚴肅正經(jīng)，談笑間多了分慈父的味道。
怕影響蒙海津休息，蒙東羽坐了一會兒就帶著蒙意詠離開病房。
蒙意詠約了人看電影，不坐蒙東羽的車，蒙東羽送她出住院大樓，然后借口忘了拿東西沒再和她同行。
八點多不到九點，住院大樓、乃至整個醫(yī)院都從白天的兵荒馬亂中解脫了出來。蒙東羽大概是記得這里的科室構造，順著頭頂懸掛的指示牌一路找去，他很快聽到其中一處值班室里傳來朱小顏講電話的聲音。
他沒想到自己能一下子就聽出朱小顏的聲音，就像他沒想到在飛機上他能一眼認出萬嘉麗。自從他與章翾分手后負氣出國，他有八`九年的時間沒見過她們。
他沒敢再往前邁步，停駐在離值班室門外兩米遠的位置。他聽到朱小顏講電話的內(nèi)容，思度之下才猜到原來她已經(jīng)結婚生子。他猜想著她嫁的人會不會是魏遼？而剛才和她一同坐在小花園長椅上的章翾此刻是不是也在值班室里？
他陷入這一刻膠凝的狀態(tài)。
有小護士急匆匆的從拐角那頭跑過來，朝著值班室里呼喚：“朱醫(yī)生，急診室送來十幾個傷者，王副主任請你過去幫忙?！?p> 這邊話音剛落，朱小顏就掛了電話從值班室里快步走了出來。她眼下沒有任何心思去留意旁人，飛快的掠過已然側身躲閃的蒙東羽身邊，朝著已經(jīng)有些喧鬧的急診室飛奔而去。
蒙東羽兀自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他聽到值班室是細細碎碎的聲音傳來，像是鋼筆在摩擦白紙。他內(nèi)心有些焦急，但又藏著三分緊張，一直緊握著的手心似乎出了些細汗，最后他終于轉身往值班室走了幾步，微微側著身子往明亮的屋內(nèi)望去。
正在寫值班日記的小護士發(fā)覺有人望向自己，于是抬頭，微微蹙眉問道：“請問有什么事么？”
屋內(nèi)只有幾張辦公桌和一些簡單的儀器，再沒有別的任何人。
蒙東羽掩不住失望的心情，但又像是在瞬間放松了情緒。他沉了沉氣，轉身大步往外走。
夜色不深不淺，寬闊的街道因為還未完全暖和起來的天氣而顯現(xiàn)出幾絲無可奈何的蕭索，主干道的路燈一如既往的輝煌，將城市里的舊景新物一并照亮。
雖然許多年沒有生活在這座城市，但蒙東羽對這里的路銘記于心，哪怕忽然從握慣了的右方向盤換成此刻手里的左方向盤，想要如泥鰍一般快速的穿梭在大街小巷，對他來說也并不是難事，只是從前那種能從速度中得來的快感如今并不覺有意思。前兩年他被汪緒芬嘮叨的頂不住，從舊金山去到香港幫她打理生意，正好與李令楷恢復了在倫敦做同窗時的友誼。兩人相識時不過十七八歲，彼此興趣相投便日日夜夜的廝混在一起，荒唐事沒少干。結果在香港重遇，李令楷對他卻是一臉的嫌棄，一口咬定他不如先前那么有沖勁，也不如先前那么有朝氣。他不反駁，順勢就承認自己老了。李令楷偏就不信，夜夜要拽著他游曳在花叢中。起初他給李令楷面子，叫兩回去一回，后來覺得沒意思，干脆就一回也不去了。李令楷故意笑話他某些方面是不是未老先衰了，他想起憤然退學離開BJ之后的這些年，也不是像寺廟里的老和尚一樣守著清規(guī)戒律過日子，但所有生理上的需求并不涉及男女之間的情愛，甚至沒再想過拿出半分真心去給任何人踐踏。
十點前回到老蒙家，大院里高大的樹木將朦朧的月光遮的嚴嚴實實，明亮的路燈是寂靜的黑夜里唯一的指引。
二層樓的洋房是前兩年翻新過的，大門換了全自動鎖，花園里種了不少這個季節(jié)也能盛放的花，夜里的風一陣一陣吹拂而過，周遭都是淡淡的香氣。蒙東羽有兩個叔叔，三個姑姑，只有四叔蒙斯年十幾年來一直在BJ，其他分散得開，小姑姑蒙江雨更是滿世界亂跑。老爺子過世之后，常住在這里的就只有老太太和保姆及司機。蒙東羽回BJ之前，汪緒芬就說要他住玫瑰園，但因為汪緒芬和男友郝明國常住在一起，雖然他與郝明國的關系尚好，但睡在一個屋檐下始終尷尬，況且老太太沒人陪，挺孤單的，所以主動提出要回老蒙家住。老太太高興的不得了，把二樓南面最大的房間整理出來給他住，他卻執(zhí)意要住自己從前的屋。
老太太這個點還沒睡，躺在偏廳的藤椅上半瞇著眼聽電視里的戲曲節(jié)目。剛一聽到開門聲，她就睜開眼了，將掛在心口的老花鏡拿起來架在鼻梁上，借著落地燈的光看清楚來人是蒙東羽，便利索的起身，和氣的對他說：“這么早就回來了啊?！?p> 蒙東羽微微一笑，走向偏廳，反問她：“您怎么還沒睡啊？”又看了一眼電視屏幕，笑問：“這穆桂蘭掛帥的戲，您都看了多少回了？還沒看厭吶？”
老太太轉身拿起遙控器關了電視機，問他：“你爸怎么樣了？”
蒙東羽扶著老太太往樓上走，說：“那還能怎么樣啊，不就是恢復中嘛，就算再好的醫(yī)生，也沒法子把那傷口給變沒了啊。您就不用操心他，保著自個兒的身體就行了?！?p> 老太太笑瞇瞇的看了蒙東羽一眼，問他：“你剛回來時，我沒好問。今兒見你心情好像是不錯，你可得老實回答奶奶。”
蒙東羽猜到老太太想問什么，隨性一笑，直白的說道：“我知道您想答案就兩字，沒有?！崩咸荒樠诓蛔〉氖?。
蒙東羽一邊笑一邊哄她：“哎呦，我這還不到三十歲呢，您就擔心我找不著老婆啊？我是想先把事業(yè)做好，一個成功的男人，得有多少女人愿意臣服在他腳下啊。到時候隨您挑，必須先合您的意?！?p> 老太太含笑嘆氣，睨了他一眼，說：“我哪是怕你找不到老婆，我是怕我抱不到曾孫。咱們蒙家到你這一代就你一根獨苗，你不好好完成傳宗接代的任務，我以后怎么向你爺爺交代？既然你說了要先合我意，那我就不客氣了，明兒就讓你四嬸給你物色幾個好的。”
蒙東羽不情愿的搖頭：“不用這么著急?！?p> 老天太猛嘆氣：“不是奶奶管的寬，無論你和哪個姑娘交往，我都是贊同的。年輕人嘛，經(jīng)歷些感情上的挫折是好事，可你要是到如今還因為那個章翾而困住自己，那奶奶就真是不高興了。當初你在倫敦上學上的好好的，本來也就在那邊上大學了，可突然說要回來上大學?；貋碜x書我倒是高興的，后來才知道原來你是為了她回來的。你自己想想，和她談戀愛那兩年，你對她是不是掏心掏肺的？結果她領你這份情了嗎？最后鬧成個什么樣子了？為了她和別人打架，打到了要退學的地步。你爺爺當時多生氣啊，要不是我攔著，你少不了要被抽上幾鞭子。我就你這么一個孫子，心疼你都來不及，萬萬不能再送到別人跟前去受委屈了。咱們家這樣的條件，要什么姑娘沒有啊，你只管放心大膽的去挑就是。你爸媽都是大忙人，奶奶卻是閑人一個，這一年之內(nèi)務必把你這事給辦妥了。”
蒙東羽有些心不在焉，老太太噼里啪啦說了一長串，到末了，他不想讓老人家心里不爽快，便敷衍的答應說：“您先找找，遇到合意的再說。”
把老太太哄去睡覺，蒙東羽回到自己的房間。
這間房是他從小便住著的，家具都齊全，窗戶外是一大片綠化帶，面積不大，但也不算小，當初設計房子的人配套了洗漱間，因此也還便利。
蒙東羽洗了澡，躺在床上，眼睛倒影的是天花板上的一盞裝飾燈。那燈看久了，有種迷幻的錯覺，眼里朦朦朧朧的，像是被并不強烈的光線照的有些刺疼，差點就要淌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