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東羽的右手舉在半空中，像是正準備要敲門，但臉上的表情卻是凝固了許久的模樣。他大概已經(jīng)在門外站了一會兒，沒料到康明崢會突然開門，這樣的情形讓兩人都有種難以言喻的尷尬。他稍遲疑了片刻，隨后微微朝房里看了一眼，說：“手機忘拿了?！?p> 康明崢滿心要往外涌的怒氣霎時停頓下來。他沒說話，也沒再往屋外走，而是側(cè)了半個身讓蒙東羽進屋。
蒙東羽往屋里走了兩步，看到章翾是坐在床上的，但是背影向門這邊。他看不到她的正臉，只覺得病號服穿在她身上顯得格外的寬大。他不曉得她是不是哭泣了，雖然聽不到聲音，可此刻他腦子里想象的盡是她淚流滿臉的樣子。這些天，他看到了她太多的眼淚，源源不斷，仿佛永遠都流不盡。他很想喚她一聲，或是隨便說句什么話，只要能聽到她回答半個字便好，可身后康明崢的聲音先一步響起。
“阿羽，別再打擾我們的生活了，行嗎？”
蒙東羽身子不由得一僵，然后渾身的細胞即刻發(fā)熱，全部迅速的亂竄起來。他差點控制不好不安份的它們，使勁咬咬牙，彎腰將茶幾臺上的手機拿起，最后看了章翾的側(cè)影一眼，轉(zhuǎn)身就往外走。
他沒看康明崢，大步的走出病房，大步的往電梯口去。
這里是七樓，兩部電梯一部在地下負二樓，一部在十五樓。他仰頭盯著紅色的數(shù)字，心中分外的煎熬，等它們都到七樓時，他突然轉(zhuǎn)過方向，著急的跑回病房，一手推開馬上要被康明崢關(guān)上的門。
康明崢怔了一下，還沒反應(yīng)過來，蒙東羽已經(jīng)走到章翾面前。
蒙東羽本有一肚子的話，可見到章翾憔悴的面容上全是淚水，頓時感到喉嚨發(fā)澀的難受。他眼里泛起一層溫熱的濕意，慢慢俯下身子，伸手溫柔的幫她拭去臉上的淚水，終于將藏在心里的話認真的說出來：“章翾，我一直在等你?！痹捯魟偮湎?，右臉被一記重拳擊中，沒有絲毫防備的他因此斜倒向床頭柜，左手臂又挨了撞。
康明崢緊握著拳頭，額頭上的青筋都暴起來了，他沖著蒙東羽居高臨下的吼道：“你憑什么在我面前說這樣的話！”
章翾被嚇了一跳，眼見康明崢又要再出手打蒙東羽，連忙挺直身子去攔住康明崢的手。
康明崢被章翾攔住，恨恨的質(zhì)問：“我打了他一拳，你心疼了是不是？”
章翾罵他：“你有病??！”
“有病也是被你逼出來的?！笨得鲘樀勺≌侣Q，不解氣的將她推回到床上，但力度沒把握好，稍重了些，她后腦撞在穿靠背上，發(fā)出很大的聲響。
蒙東羽正好起身，連忙扶起章翾，問：“傷到哪里了？”
康明崢很后悔自己的沖動，也想要去拉章翾，但被蒙東羽搶先一步，于是越發(fā)惱怒，上去扯開蒙東羽的手：“你少碰她！”
蒙東羽的忍耐沖破了極限，用力推了康明崢一把，扭頭吐掉嘴里剛被打出的一些血水，憤怒的說：“你根本不配！”
兩人終于扭打起來。
病房里頓時混亂的不得了。
章翾想拉開兩人，可他們根本不給她下床的機會，滿屋子扭打，她嘶聲力竭的想勸住他們，也根本無用，最后把護士和保安驚動了，來了四五個人才將他們拉開，一圈不相干的人圍在門口看。
他們平日里看著斯文，私下都是打架的高手，曉得打臉不是重點，拳腳都往身上去。除了蒙東羽嘴角有塊紅腫之外，康明崢面上沒有任何傷，要不是衣服和頭發(fā)都凌亂的不像話，走出去根本不會有人相信兩人剛才打過一場大架。
保安要將兩人帶出病房，兩人都不肯動。
章翾蒼白的臉上冒出一層細汗，她疲倦的說：“你們出去?！卑肷螞]有動靜，她氣急了，顧不上身體有多不舒服，用盡所剩的力氣大聲吼道：“都出去！”
這一大聲震得屋里的人都顫了一顫。
蒙東羽和康明崢深知章翾是真的惱火了，不再都走出病房。
章翾勉強撐到關(guān)門聲響起，再也沒有多余的力氣，直直倒在床上暈了過去。
再醒來，已經(jīng)是晚上。
護士大姐拎了兩個保溫盒進來，將飯菜和湯水一一擺在她面前。
她一見到就知道肯定是康家送來的，沒胃口吃。
護士大姐勸她：“再吃不下，也得塞些東西進去啊。這女人吶，一定要對自己好點，特別是剛做完手術(shù)，對身體的傷害是很大的，得好好補一補?！闭f完，把勺子遞給她：“至少喝幾口湯吧?！?p> 她接過勺子。
護士大姐接著說：“那兩人還在門口坐著呢，你要不要見一見？”
她搖頭。
護士大姐笑了一笑：“不見就不見吧，吃苦的總是我們女人，有時該讓男人碰碰壁?！?p> 她低頭喝湯，忍不住掉了幾顆眼淚到碗里，泛起一層又一層的漣漪。放下勺子，她給萬嘉麗打電話，問他們那邊的情況如何。
萬嘉麗還不曉得她流產(chǎn)的事，只以為是累倒了，說：“這邊沒什么大事，小顏情緒還比較穩(wěn)定，我一直陪著她，你少操心，今晚好好睡上一覺?！庇謫査骸澳氵€回來嗎？”
她不好回答，便說：“我看看情況?！?p> 萬嘉麗想起來叮囑她：“我跟你媽說你是突然有事所以回不來的，你可別說穿幫了?！?p> 她說好，掛完電話，想到林梅，腦子里又是一片混亂與不安，只有盡量放空自己，讓心情放輕松些。
不知是過了多久，有人敲門進來。
她側(cè)蜷縮著身子在床上發(fā)呆，沒興致去看是誰。
來的是楊鴛鴛，開門見屋里靜悄悄的，以為人睡著了，不由得放輕了關(guān)門的動作，慢慢行至床邊，卻見章翾是微睜著眼干巴巴的望著某處。她收斂了平日里的風風火火，露出難得一見乖巧的笑容，很淑女的問了句：“醒著呢？”
章翾抬起眼皮看到是楊鴛鴛，感到詫異：“你怎么來了？”
楊鴛鴛將沙發(fā)凳挪到床邊，拉近與章翾之間的距離，并笑著說：“我來陪陪你?！?p> 肯定是蒙東羽或康明崢把楊鴛鴛找來的，但章翾不曉得是他們中的誰，她也懶得搞清楚，甚至連前邊發(fā)生的那么多事都沒心思說給楊鴛鴛聽。她一雙眼睛看著楊鴛鴛，過了幾秒，心里的難過就再次翻涌而上。她垂下眼臉，悵然的說：“我現(xiàn)在很糟糕?！?p> 楊鴛鴛伸手撫上她的肩膀手臂，安慰說：“你不要想太多，就是跟這個孩子沒緣份而已。也不要責怪自己，你又不是故意的，發(fā)生這樣事是意外?！?p> 章翾默不作聲。
楊鴛鴛輕嘆了聲氣，說：“你看你，哭的眼睛都腫成核桃殼兒那么大了。太傷心對身體不好！尤其剛做完手術(shù)，你情緒一直這么低落怎么行？”
章翾抿著嘴不想動。
楊鴛鴛勸了一會兒，最后問：“他們倆是怎么回事？蒙東羽打電話叫我過來，在電話里說的不清不楚，我剛見他們怎么好像不太對勁？”
章翾的眼波流轉(zhuǎn)了一下，不答話，只說：“我累了?！?p> 楊鴛鴛怔了一怔，漸漸會意章翾的處境。她想了想，說：“累了就卸下些包袱?！?p> 章翾久久后才說：“我想回家?！?p> 楊鴛鴛不同意：“今晚不能折騰了，得住在這里。明天一早我送你回去?！?p> 章翾答應(yīng)好。
楊鴛鴛又問：“我剛進來之前，康明崢說想跟你談?wù)劊愕囊馑?？?p> 章翾搖頭。
楊鴛鴛點頭，說：“你這狀態(tài)，也談不了什么。我讓他們先回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說。”她想的簡單，結(jié)果一出門，蒙東羽和康明崢兩人就圍了上來，聽說是讓回去，都杵著不動。她做不了主，便不浪費口水勸，返回房里也不告訴章翾他們不肯走，一心希望章翾能放松心情睡上一覺。但她自己卻是睡不著的，夜里想出去透口氣，一開門就看到蒙東羽蹲坐在墻邊上。
蒙東羽十分警覺，本來是半睡著，聽到開門聲，睜眼見到楊鴛鴛出來，立馬站起來問：“怎么了？”
楊鴛鴛哭笑不得：“哎呀，沒怎么！沒事兒！她睡著呢。我睡不著，出來晃蕩晃蕩?！?p> 蒙東羽松了口氣。
楊鴛鴛朝四下望了一眼，不見康明崢，于是指著他嘴角：“剛康明崢在，我不好問，你這是怎么回事??？”
蒙東羽撇了撇臉，只說：“沒事。”
楊鴛鴛嘆氣：“都不跟我說實話，我怎么了解情況？”隨后胡亂猜測：“是不是康明崢揍的？他揍你干什么？章翾流產(chǎn)跟你有關(guān)系？你還是忍不住自己的感情，干啥了？所以導致他們吵架了？然后把你揍你？還是你跟康明崢打架了？你們是嫌現(xiàn)在不夠亂吶！”
蒙東羽聽不下去了，只得說：“章翾要跟康明崢分手，他不同意?！?p> 楊鴛鴛蹙起眉：“這個時候分手？”隨后很直接的問蒙東羽：“你在這中間起了什么作用？”
蒙東羽不說話。
“活該你挨揍。”楊鴛鴛嘴上罵了他一句，但掩不住臉上泛起的一絲笑意。她問：“你心里高興著吧?！?p> 蒙東羽緩慢的搖頭，抬眼看了看楊鴛鴛，又將目光挪向別處：“她竟然曾因為我墮過胎，而她從未打算將這一段事告訴我，如果不是今天偶爾撞破，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知道。我一直以為那時我們因為年輕沖動、不懂得珍惜而犯下的錯已經(jīng)遠去了，我被退學，在國外這么多年，已經(jīng)是一種懲罰，但其實真正承擔結(jié)果的她?！彼f話時的語氣已十分平靜，只在隱約之中能感覺的出藏在深處的悲痛。
楊鴛鴛大吃一驚：“墮過胎？”
蒙東羽看她：“你不知道？”
楊鴛鴛搖頭，頓了頓，記起來說：“你被退學之后，她媽找人向請了一個月的假回家。我一直以為那是為了避風頭，沒想到?！?p> 蒙東羽嘆息：“她誰也不說，獨自守了這個秘密這么多年?！?p> 楊鴛鴛不由得說：“那這次流產(chǎn)對她的打擊肯定很大?！?p> 蒙東羽想起魏遼，說：“這陣子發(fā)生的事情太多，每一件對她來說都是很沉重的包袱?！?p> 兩人沉默了一陣。
康明崢從樓梯間走出來。他剛掛完電話，見到楊鴛鴛，于是快步走過來。他與蒙東羽兩人互不說話，此刻只問楊鴛鴛：“她怎么樣了？”
楊鴛鴛如實說：“在睡覺?！?p> 康明崢點點頭，說：“辛苦你了?！?p> “沒事兒，這都是應(yīng)該的。”楊鴛鴛笑了一下，再次提議：“要不你們先回去吧。明天上午我送她回家?！?p> 蒙東羽問：“明天要出院？”
楊鴛鴛點頭：“她不想在醫(yī)院。”又說：“回家休息也是一樣的。”
康明崢于是說：“我明天上午來辦出院手續(xù)。”
楊鴛鴛怕康明崢誤會，只能厚著頭皮說：“她是想回自己家。”
康明崢果然黑下臉，但不好對楊鴛鴛發(fā)火，干巴巴的沉默著不說話。
楊鴛鴛略有些尷尬，頓了頓，說：“你們休息吧?！?p> 康明崢花了些時間讓自己沉靜下來，然后不再跟蒙東羽死磕，轉(zhuǎn)身走向電梯，離開住院樓。
司機一直在樓下，待他上車了，問是不是回家。他讓司機把車開到不顯眼的停車位上，說再等等。
司機不曉得他是要等什么，也沒敢問。
大約過了十分鐘，蒙東羽從樓里出來，他沒注意到停在干枯樹枝下的康明崢的車。
待蒙東羽的車行駛出醫(yī)院大門后，康明崢掏出手機。已經(jīng)快十二點了，他再次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選擇撥通林梅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