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乾陽殿。
萬隆帝趙恬端坐龍榻，手掐奏折在看。唐昭跽坐一旁，為皇帝整理發(fā)冠。呂石和幾名宮女侍立一旁，誰也插不上手。
“也不知樓蘭郡主的夫婿選得如何?！壁w恬目光一斜：“昭寶可知？”
唐昭道：“聽說齊王世子等七人向國公府提親，均被郡主拒絕。”
“哦？那六人是誰？”
唐昭說出六個名字，趙恬輕哼一聲。
趙恬閱讀神速，普通奏折一目十行，看罷就往左邊一丟，讓太監(jiān)拿筆畫圈，然后就可以送去尚書省左右仆射，再由仆射發(fā)去六部執(zhí)行。
若皇帝拿不定主意，就丟到右邊，送去中書省想辦法。若中書省也拿不出好辦法，就拿到朝上討論。
看刑部呈送的折子厚厚一摞，幾乎每份奏折都附帶卷宗。趙恬沒心情看卷宗，只是打開折子看看概況。一本一本丟向左邊，突然他目光落在一份折子上，半天沒有挪開。而這正是刑部右侍郎薛龐的折子，也正是蘇瓶偵破的《祁昱案》。
此案并不是這一摞案件中最大的案子，可它確是最吸引皇帝的案子，因為這里面涉及到二十三名淮揚小姑娘。
折子中說姑娘貌美似仙，觀者無不憐惜。薛龐這段話是想用女子的柔弱和美好來襯托犯案者的邪惡，可在趙恬眼中，看到的只有“貌美似仙”，故而精神一振。
趙恬眼睛一斜，目光落到唐昭身上。唐昭端坐一旁，好像一尊蠟像。
他偷眼看她，她長眉蹙眉，回看皇帝。
雖然唐昭唐梅不是一個娘生的，但她二人長相都隨爹，都是高鼻深目，長眉入鬢之相，自帶一抹不可侵犯之威嚴。她目光中略帶譴責之意，似乎是在提醒皇帝，批閱奏折時不要分心。
或許是為了獲取更多資料，或許是為了表現(xiàn)一下對這案子的重視，趙恬將《祁昱案》相關卷宗拆開來看。內容并不甚多，就是幾張紙。而其中就有蘇瓶呈送的材料。
趙恬雖貪玩，可他是個能人，心細如發(fā)。他曾吩咐“嫡系”官員，呈送奏折時把門閥人特別標注出來。不用太明顯，就在他們的名字旁邊點一個墨點就好。乍一看，像是不小心滴墨黵卷。
薛龐還特意標注，辦案人蘇瓶是清化坊人，趙恬眉毛一挑，問唐昭：“這蘇瓶是何許人？”
“曾是六姐屋中贅婿，就是陛下廢掉的那個。”唐昭很快回答道。
趙恬眨眨眼：“這蘇瓶長得甚模樣？”
唐昭雙目一斜，瞥向卷宗，見是唐氏門閥的人破案，心中喜歡，于是道：“蘇瓶長得恁好，其身量與陛下相似，面皮白凈，劍眉闊目。哦對了，前一陣他還當雨公子來著。”
趙恬一皺眉：“此人是不是會些武功？”
唐昭道：“曾戰(zhàn)勝過契丹武士?！?p> “哦，是他??！”趙恬想起蘇瓶來了。
唐昭歪了一下頭：“陛下見過他？”
趙恬略顯局促地道：“沒，沒見過?！?p> 趙恬挨打的事，曾告訴過唐昭，可他沒說是被人救的。他說是自己力敵三人，后來冒出一大群人，他才好漢不吃眼前虧的跑回來。
唐昭盯著趙恬，沒吭聲。
趙恬悶頭陷入回憶，想到什么，坐得筆直：“在昭寶眼中，朕與之比，誰更美？”
唐昭忍不住笑道：“何人能與陛下相提并論，當然是陛下最美。”
趙恬依然保持嚴肅表情：“昭寶不必恭維，休要鄒忌比美自夸家夫。只如實說來?！?p> 唐昭顰眉嗔笑道：“男子漢重在功績，何在美丑？”
趙恬不吭聲，冷眼視之。
唐昭嘆了口氣道：“陛下最美，天下第一美?！?p> 趙恬滿意地笑了，這才扭頭去看奏折。
話說，萬隆帝的長相甚偉。多有女子愛慕，神魂顛倒。比如在大相國寺密會“大教主”的夜姑娘，早已是趙恬榻上之嬌人。太子向女人伸手，無往不利，唯一折戟，就是在唐梅身上。被唐梅一腳，蹬到榻下去了。
看罷卷宗，趙恬要親自作批示。太監(jiān)連忙把蘸好墨的筆遞給皇帝?；实蹞]毫，洋洋灑灑三百字批文。這可是不多見的。或許是感念那日蘇瓶幫他解圍，萬隆帝大筆一揮，就把蘇瓶提拔為正五品……
想了想，又劃掉了。
因為正五品可以上朝，能見到皇帝。若是被他認出，挨打小廝是朕，多多少少有些沒面子。六七品也不行，因為大朝時也有可能見到皇帝。算了，還是給他個八品。
八品刑部主事，主刑偵緝拿；兼御史臺巡查史，主監(jiān)刑部，直諫皇帝書；賜五品銀魚袋，坊間奔馬，不避夜禁，賜御馬一匹。
皇帝為何如此照顧這小刀吏，外人不得而知，反正皇帝就是這么批的。批文落到薛龐手里，把薛侍郎看得直瞪眼。他覺得皇帝批復明顯有些過火，而且偏心，與蘇瓶一起辦案的梅染，沒有獲得任何封賞。
……
不知被封賞，在街邊吃飯的蘇瓶，正在街頭與人惡斗。
也不知從哪冒出來的一群蒙面人，一見到蘇瓶就像野狗搶食，虧得蘇瓶梅染武功不俗，否則就要被砍翻在地。梅染真是天生斗士，見人撲來，她抓起滾燙水盆就潑了出去，把那幫人燙得慘叫。
蒙面匪人中確有兩名高手，手中刀上下翻飛，幾次差點傷到蘇瓶梅染?？伤麄兾茨軅教K瓶梅染，反見蘇瓶梅染將匪人一個一個干掉。他們見勢不妙，撒腿跑了。
梅染要追，被蘇瓶拽住肩膀：“窮寇莫追。”
梅染抖了抖手腕，這時聽胡同里有人吹口哨，蘇瓶一扭頭，見到一個熟悉身影。那人沖著蘇瓶邪魅一笑，突然消失。
“陳千缶？”
在齊王府出現(xiàn)的那個渾身野性的陳鼓，就是陳千缶。還有那個光頭大漢，他們都是帶著任務進入齊王府的。而光頭大漢范奎，其實是八大金剛中的褚磐。
當陳千缶聽王雙喜說要殺的人是蘇瓶，陳千缶心中暗笑。
剛才蘇瓶和梅染同時目光一閃，看到的那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就是陳千缶在提醒他們。
蘇瓶當然不知道這些，愣了一會，掏出當捕快隨身攜帶的繩索，將倒在地上的五個人綁起來。喚來坊署小吏，用擔架抬著，押回刑部。
一來到刑部，蘇瓶就覺得情況不大對。平時那些趾高氣昂的刑部老爺們，今日變得格外熱情，尤其是前幾日帶著蘇瓶梅染去辦轉籍手續(xù)的員外郎，更是笑得燦爛。
一個個都在恭喜蘇大人高升，而且是皇帝欽批，這官當?shù)糜矊崱?p> 蘇瓶正打算見薛龐作述職報告，說兩案都沒辦成，意外逮捕五名持刀惡匪，這也算是將功補過。可薛龐根本就沒聽他述職，他只是把卷宗隨便往旁邊一丟，正色說道：“為了你，我也算是盡力了。在給皇帝的奏疏當中，我多次提到你的名字，也把所有功勞集于你一身。”
說話間，薛龐拿起皇帝批復的奏折，一本正經高聲頌讀：“皇上封你為八品刑部主事，主刑偵緝拿；兼御史臺京都巡查史，主監(jiān)刑部，直諫皇帝書；賜五品銀魚袋，坊間奔馬，不避夜禁，賜御馬一匹?！?p> 言訖，薛龐將一個錦囊遞給蘇瓶，并說道：“銀魚袋和馬牌都在里。”
或許是有些嫉妒，薛龐坐下道：“我這個正三品，都沒獲得過如此獎賞。你的運氣可真不錯啊?！?p> 腰掛銀魚袋，頗顯圣眷。有此物，便不必考慮夜禁、奔馬之類的禁令。
能獲得如此封賞，蘇瓶也感覺意外。破案的人多了，怎就自己獲得如此豐厚的獎賞？
蘇瓶忍不住笑了笑：“下官能獲得如此獎勵，全憑侍郎大人提攜?！?p> “呵呵，不必，不必。你是我一手提拔，我當然要為你說好話?！毖嬙掍h一轉，又道：“皇上還有批示，要求內侍省來接管那二十三名受害少女?；噬先蚀劝。H自安慰那二十三名受到驚嚇的少女。一會兒內侍省的人就會過來，你去交辦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