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額外之人

　　圍屋落成，又恰逢第一批靈桃成熟——作為聚居地最珍貴的資產(chǎn)，對靈桃樹的高度關(guān)注就是大家的日常，當(dāng)桃花凋落，小小桃實(shí)綴滿枝頭的時候，青禾便斷言最終能夠成熟的只有三分之一不到。

　　這就像是有人往手里塞滿了珍寶然后又拿走一大半，都只覺巨虧，仝子義代表全體凡民求懇得了一門秘術(shù)，在所有桃實(shí)展開激烈競爭之前，將其中一部分的生機(jī)鎖住不參與競爭，等其中一部分徹底成熟采摘后，再將其“放行”。

　　這門秘術(shù)不能對真正的靈根使用，對修行人就是雞肋，可對仝子義等人來說卻是至寶，通過此法，每一年靈桃將分三批成熟，每次間隔一個月，每次都能收獲一百五十顆左右。

　　第一次分享靈桃加上圍屋落成，雙喜臨門，總共摘得152顆桃，121位凡民不可能平均分配，仝子義提議人均分得一顆后，多出來的給那些貢獻(xiàn)多的人。

　　大家都同意了，甚至有人說以仝子義的貢獻(xiàn)，理應(yīng)獨(dú)得三顆，但他卻拒絕了，并建議今后無論貢獻(xiàn)多大，一次最多也只能分到兩顆，且必須在滿足人人有份之后。

　　他這種主動給自己加限制的做法，大家都是心悅誠服，雖然仝家人獲得雙桃者不少，但依然有近半的非仝家人獲得雙桃，且這些日子大家一起勞作，彼此作為有目共睹，無論仝家人還是非仝家人，對仝子義主持的第一次分桃都很滿意。

　　分桃結(jié)束，慶賀開始，大家都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悅。

　　這種隱藏在和樂融融之下的微妙情緒，小孩子們感受不到，只能看見大人們都很開心，可唯有成年人們才能感受到其中玄妙，這不是勾心斗角，而是一群倉促捏和在一起的陌生人必須經(jīng)歷的磨合期，正是因?yàn)橐粯稑额愃频氖录?，他們才能清晰的感受到彼此正在成為一個團(tuán)體，而他們每一個人，都是這個團(tuán)體中的一份子。

　　這樣的感受，是很美好的，是每個人都期待，欣然接納的，在這深入蠻荒的偏遠(yuǎn)之地，一個只有微末武技的凡民是毫無力量可言的，只有依靠團(tuán)體的力量，他們才有資格談落地生根、開枝散葉。

　　仝子義深知這是意義何等重大的轉(zhuǎn)變，沒喝多少他就有些醺醺然，卻因一個小崽的哭嚎而未能圓滿，他心中是真的有些惱怒。

　　……

　　聽完小女講完事件經(jīng)過，仝子義落在仝樂樂身上的目光仿佛帶上了千鈞重壓，本來就心中戰(zhàn)戰(zhàn)的小胖子只覺刷的一下，一股熱流已經(jīng)貼著褲襠順流而下，見所有目光都往自己雙腿間瞄，小胖子恨不得當(dāng)場死去。

　　可是，被喚作“幺姐”的小女孩卻沒有停止，繼續(xù)進(jìn)“讒言”道：

　　“爹，這些日子你和哥嫂子全都很忙，我也不敢拿小事來煩你們，可仝樂樂真的太過分了，別看在你們面前乖得很，在其他小孩面前已經(jīng)成混世魔王了。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把自己當(dāng)小主了，而且，稍不順意就把您或哥嫂子推出來，我勸了幾次都不聽……反正，你們看著辦吧?！?p>　　說罷，小女孩直接閃了，也不管自己是不是丟了一枚炮仗。

　　仝子義目光在人群中掃過，一些單身青壯臉上還有些驚訝之色，可那些有小孩的父母卻沒有一點(diǎn)驚訝之色，顯然他們早就從自己孩子口中知道了這事。

　　而他，卻是真的不知，為了當(dāng)好一個首領(lǐng)，這些日子他是真的殫精竭慮，哪有時間關(guān)注一個八九歲孫子的變化。

　　站在主位上，仝子義感受著很多目光中隱含的鋒芒，他深吸一口氣，看向人群中一個雙目已經(jīng)快要噴火的漢子，平靜道：“老大，把仝樂樂領(lǐng)回去?！?p>　　那漢子立刻站起，甩了一下胳膊，將身旁婦人抓他衣袖的手直接甩開，兩三步來到仝樂樂面前，一只大手直接抓住小胖子的后勁衣領(lǐng)，將已經(jīng)徹底嚇傻的小胖子如拎雞仔一般拎起，另一只手五指張開，早已揚(yáng)到了最大高度，蒲扇版的大掌就要直接往逆子臉上呼去。

　　看這威勢，這一掌下去還不得把小胖子的腦袋如球一般扇掉，那個剛才抓他衣襟的婦人已經(jīng)嚇得驚呼出聲。

　　這一掌終究沒有扇下去。

　　仝子義平靜的道：

　　“好了，兒子沒教好你自己拎回去慢慢教，你在這里便是把這混球當(dāng)場打殺了，那也只能說明你這個當(dāng)?shù)臒o能?！?p>　　漢子一張臉憋得通紅，見老爹再無話說，便悶悶的提著小胖子回了原位，那婦人趕緊將嚇得已經(jīng)彷如死鵪鶉的小胖子搶到手中，翻來覆去的檢視。

　　仝子義目視眾人，平靜道：

　　“這小混球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之前我一直就在考慮，等這屋子落成后大家就會清閑很多，也不會再如以往那般疲累，可人都是賤骨頭，要真清閑下來，那就要無事生非，沒事也得弄點(diǎn)事出來。

　　所以，我就想給大家找點(diǎn)事做。前幾日跟青禾先生說及此事，他幾句話就把我點(diǎn)醒了。”

　　仝子義忽地猛拍了一巴掌，一臉懊悔道：“當(dāng)時我就后悔了，你們知道咱們錯過了什么嗎？”

　　眾人不解其意。

　　“青雨仙子，青禾先生都是仙家人物，凡塵俗物他們是不愿多沾的，可有一樣他們卻非常樂意，知道什么嗎？

　　教化！

　　只要咱們有向?qū)W之心，他們是非常樂意教我們讀書識字，讓我們懂些為人處世的道理，知道這有多難得嗎？

　　我敢說，錯過了這次，以后咱們所有人，無論是我，你們，還是你們的兒孫晚輩，要再想得到如青雨仙子，青禾先生這般人物的親自教化，那是做夢！”

　　“所以，那些小孩子不能再這么放養(yǎng)了，你們看看我家那小崽子，要是再不管教，以后指不定長成個什么玩意兒。

　　全部集中起來學(xué)習(xí)，我們也能湊出幾個勉強(qiáng)能做識字啟蒙的老家伙，就負(fù)責(zé)教他們?nèi)粘５淖x書識字。

　　每兩天里，或是青雨仙子，或是青禾先生，就會單獨(dú)抽出半天的時間親自給他們上課。”

　　所有家長眼中都冒出了精光，仙人授課？！

　　連做夢都不敢這么過分。

　　“……你們也去！”仝子義看向所有人。

　　“到時候每兩天咱們就休半天，都來聽課，也別管聽不聽得懂，我相信咱們只要能夠記住一句話，這輩子都不虧！”

　　仝子義這話就像是在熱切眾人的頭頂澆了盆涼水，讓孩子去聽仙人講課和自己也去聽，感覺似乎不一樣。

　　可此刻，他們卻不得不點(diǎn)頭。

　　那……就去吧。

　　之后，仝子義又將話題拉回到他們之前討論的話題，他看向那些單身的青壯男女：

　　“……所以，以家庭分房是最劃算的。

　　這些日子大家一起勞動，一口鍋里吃飯，彼此是什么秉性應(yīng)該都很了解了，我說句公道話，能被兩位仙長挑中的人品就不可能壞，都是居家過日子的良配。

　　你們?nèi)羰怯幸?，千萬別不好意思，趕緊趁現(xiàn)在分房方案還沒徹底落實(shí)就把事定下來，到時直接分套大房子，若是現(xiàn)在不動，分房后這事可就不好辦了。”

　　有青壯男子道：“可單身男子這么多，總會有人繼續(xù)單著，那怎么辦？”

　　仝子義無奈道：“暫時也只能如此，我也不可能給你們憑空變出媳婦來……到時我去問問青禾先生?！?p>　　聽他后面這話，大家就都滿意了，在他們看來，這事既然過了仙長之耳，那就總有解決的辦法。

　　大家以為這次慶賀就要這樣結(jié)束了，眾人也都惦記著手中靈桃，都等著散場后服用，卻不想仝子義對場邊少年喊道：“賀鐵柱，你過來一下?！?p>　　一直仿佛局外人一般呆在場邊的少年驚訝的看向仝子義，仝子義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這才帶著疑惑走了過去。

　　當(dāng)他走近，仝子義主動走前兩步，對少年拱手道：“我代仝樂樂之前的莽撞行為向你道歉?！?p>　　見老人就要彎腰下來，少年趕緊閃身避開，忙擺手道：“沒事沒事，我們小孩子玩鬧，哪需要您道歉！”

　　仝子義上下仔細(xì)打量了少年一遭，問：“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是煉皮肉大成了吧？”

　　少年賀鐵柱遲疑了一下，最后還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仝子義道：“若是準(zhǔn)備得當(dāng)，服用靈桃后你有很大可能晉入煉筋骨層次……現(xiàn)在卻因?yàn)橘跇窐纷屇銓㈧`桃功效浪費(fèi)了很多。”

　　說著，他取出一顆靈桃塞到仝子義手上，賀鐵柱卻驚得連忙拒絕：“不用了，不用了。”

　　仝子義卻堅(jiān)持道：“若真是小孩子玩鬧也就罷了，可這種阻人修行的缺德事，仝家人便是死了也不能干！”

　　見他態(tài)度堅(jiān)決，少年賀鐵柱終還是將靈桃握在了手中。

　　見他如此，老人臉上終于露出了笑意，問：“賀鐵柱，你是咱們這121位凡民中唯一的少年孤兒，知道你為什么會被選中嗎？”

　　少年神色一怔，此前他可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現(xiàn)經(jīng)仝子義這么一說，他才意識到了些什么，不僅是他，其他凡民也都如此。

　　“青禾先生的原話是，如你這般年紀(jì)，眼神堅(jiān)毅，心性執(zhí)拗，如此身世卻又沒有絲毫戾氣，非常難得，他怕你在赤磯營地繼續(xù)待下去一些可貴的東西終將被淹沒掉……他們本來的招募目標(biāo)是120位凡民的，你是額外多出來的那一個?！?p>　　少年恍然，卻也沒覺得自己這性格有什么可貴處，反倒是小小年紀(jì)的他經(jīng)常為此碰壁才是真的。

　　仝子義忽然道：“賀鐵柱，做我兒子怎么樣？”

　　老頭忽然蹦出這樣一句話，不僅讓窩在老娘懷里求安慰的小胖子渾身打了個激靈，他老爹，他二叔，三叔，幺叔，小姑也都精神一震。

　　老頭想收賀鐵柱當(dāng)義子？！

　　若是以前，這只能算是老仝家的家務(wù)事，可現(xiàn)在，仝子義可是聚居地的凡民首領(lǐng)。

　　義子雖非親生，但這種在所有人見證下收的正式義子能夠享受的權(quán)益絲毫不比親身的少。

　　卻不想，面對這么大的誘惑，少年只是搖頭：“不行?！?p>　　“為何不行？”

　　“我在我爹墳前發(fā)過誓。”

　　仝子義想了想，又道：“那讓我給你改個名字可好？”

　　“什么意思？”

　　仝子義不解釋，只是道：“柱改鑄，以后你就叫賀鐵鑄，怎樣？”

　　這話聽在少年耳中，這兩名壓根就是一模一樣的，所以，他只是遲疑了片刻，便點(diǎn)頭道：“好?！?p>　　其他人也都后知后覺的明白仝子義的用意，老頭這是真心想要保護(hù)這少年人啊。

　　若這次事件就這么結(jié)束，少年雖是無辜被連累的一方，也難保事后如何。

　　無論是想將他收為義子，還是親自替他改名，都是在變相的告誡周圍人：“這人我罩了，你們別欺負(fù)他?！?p>　　見少年點(diǎn)頭同意，仝子義也很是高興，招手將告狀后就閃一邊的小女喚到近前，指著渾身上下臟兮兮的少年：

　　“幺姐，給你個任務(wù)，讓他學(xué)會勤洗衣服勤洗澡，下次聚會可別再這么邋遢了?！?p>　　女孩看了看旁邊臟兮兮的少年，心道，他邋不邋遢關(guān)我什么事，嘴上卻脆生生應(yīng)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