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惡來，快到碗里來

　　丁寬并沒有貿(mào)然上門去震虎軀，而是先派人打聽清楚典韋的情況。

　　典韋是平民出身，由寡母養(yǎng)大，去年寡母也已逝去，只有孤家寡人一個，尚未娶妻。

　　家里雖有祖?zhèn)鞯膸资€地，典韋卻不耐煩在土里刨食，就干脆將土地租給族人，自己整日與一群本縣青年往來廝混，做了游俠兒。

　　好在典韋天賦秉異，身材魁梧雄壯，膂力過人，在這己吾縣找不到一合之?dāng)?，很是得到這群游俠兒拜服。

　　加上典韋為人寬厚，講義氣，也不欺負(fù)弱小，在鄉(xiāng)里人望很高，經(jīng)常有人來請典韋幫忙辦事鎮(zhèn)場子，倒也吃喝不愁。

　　又有人幫典韋打造了一對短戟，每次出面幫人扎場子，只要把短戟往身后一背，往那一站，再不敢有人在他面前耍橫。

　　丁寬身邊本就有二三十游俠兒隨行，就派了兩個同樣膂力強壯之人，去與這些游俠兒結(jié)交，不時拉來莊上吃喝。

　　丁寬這個農(nóng)莊雖是外地人新近所開辟，卻并不強勢與本地人戶沖突，而且十分豪俠仗義，不僅收納了農(nóng)莊附近一些貧苦之人前來謀生，還經(jīng)常仗義疏財，資助那些求上門來之人，名聲很是不錯。

　　這些游俠兒來往幾次，發(fā)現(xiàn)丁家農(nóng)莊吃食做派也甚為不同。

　　屋中所用的都是胡桌胡椅，陳留地近京畿，以前就聽說過京中這幾年流行胡器，只是胡器昂貴，小戶之家還甚少見到。如今親自試過，確實比跪坐在矮幾前或盤坐在席上舒服方便很多。

　　丁莊的各種吃食，雞鴨魚肉俱全不說，據(jù)說都是用植物油炒制，不但美味，而且油水充足，還有用小麥磨粉蒸出的饅頭，又大又白，蘸著菜湯吃，嘖嘖。

　　丁莊的美酒也是極好，種類還有好幾種，可以隨便依著口味挑著喝。對于典韋而言，最好的就是那蒸餾出的白酒，一口下去直接一道火線，辛辣夠勁。

　　丁寬到漢末已經(jīng)九年，有爭雄天下之志，丹陽郡又多山越，民風(fēng)彪悍，自然勤習(xí)弓馬，武藝雖說不上無敵，倒也精熟，只論武藝，做一個三流武將應(yīng)該還是妥妥的。

　　己吾這群游俠經(jīng)常來丁莊吃喝，丁寬作為農(nóng)莊主人，自然也廝混熟識，不過仍不急著出言招攬，只是偶爾與這群游俠耍耍刀槍，熬煉下身體。

　　漢時的游俠兒，其實是秉承戰(zhàn)國時的門客發(fā)展而來。講究的是義氣為先，快意恩仇。

　　戰(zhàn)國時的門客，是貴族為拓展私人勢力，豢養(yǎng)奇人異士、雞鳴狗盜之徒，這些門客平常由貴族供養(yǎng)，到了主家有事之時，就會挺身而出，為主家奔波，甚至不惜性命。

　　到了漢時，實行郡縣制，貴族已經(jīng)逐步被功勛家族和士族所替代，加之朝廷對大規(guī)?；筐B(yǎng)門客及其防范，門客制度雖仍有遺留，但已經(jīng)勢微了。

　　好在漢罷黚百家，獨尊儒術(shù)。所謂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儒和俠并列法家之所謂“五蠹”。

　　游俠所遵循的義，又恰好符合儒家的道德思想，再與儒家推行的“忠”相結(jié)合，“忠、義”二字就成了游俠存在的根基。

　　只是這些游俠不事生產(chǎn)，失去了貴族豢養(yǎng)之后，自然就更加世俗化，轉(zhuǎn)而依附豪強富戶、士家大族，甚至與市井青皮、流氓無賴有所融合，到了漢末已經(jīng)是毀譽參半了。

　　這日游俠兒又來丁莊吃喝，卻不見典韋，問詢之下，得知典韋那里來了個外縣的朋友，據(jù)說是襄邑人，姓劉。

　　丁寬心說“那話來了”，典韋年輕時為友人報仇，殺了臨縣李永的故事，不知被寫入多少三國小說，丁寬自然熟悉的很。

　　趕快派人前去打聽典韋行止，卻發(fā)現(xiàn)典韋一個人推了輛車，出城去了；詢問那個劉姓之人，果然是為劉家報仇，去臨縣睢陽殺人去了。

　　丁寬趕快帶著自己的門客和這群游俠向睢陽趕去。到了睢陽城外，丁寬沒有急著進(jìn)城，而是派了兩個精細(xì)之人，先進(jìn)城打探。

　　這兩人在城中尋找半天，終于看到典韋車上裝了兩籠雞和幾壇酒，在一個大戶人家門外假裝休息。

　　正待上前與典韋招呼，卻看到這戶人家大門打開，主人李永在幾個家人簇?fù)硐伦吡顺鰜怼?p>　　典韋看到李永出來，掏出懷中匕首，暴起發(fā)難，搶上前去，只一刀就結(jié)果了李永的性命。

　　趁著眾人大亂，還不罷休，直接闖入宅去，尋了李永的妻子，一刀了結(jié)，才施施然走出李府。

　　此時李府門前已經(jīng)一片大亂，典韋站在門口，環(huán)視一圈，才從獨輪車上抽出兩把短戟背在身后，又手持一口長刀，漫步向城門而去。

　　李府所在，地近鬧市，聞得李永被殺，很快涌來很多人，只是這些人被典韋威勢所懾，根本不敢上前攔阻，只敢跟在典韋身后。

　　丁寬所派二人互視一眼，并未上前相認(rèn)，一人趕快出城報信，另一人則混在人群中繼續(xù)查看情況。

　　城門之處，守門之人看典韋滿身鮮血，手持兇器，如那惡鬼一般，同樣未敢阻攔，及至出城四五里，才有李家之人組織了百八十個青壯趕來捉拿。

　　典韋怡然不懼，直接沖入青壯群中，長刀連揮，轉(zhuǎn)眼就有數(shù)人中刀倒下。

　　典韋殺的興發(fā)，擲出長刀戳死青壯之后一個大聲呼喝指揮之人，又抽出背后雙戟，繼續(xù)左右沖突，面前哪有一合之?dāng)场?p>　　不一刻就把這群青壯殺的怕了，紛紛退后，只是遙遙呼喝，再不敢上前。

　　典韋手持雙戟，也不再繼續(xù)上前追殺，只是鄙睨眾人。

　　忽然有幾騎驟然而來，人人以青巾敷面，卻是丁寬派人前來接應(yīng)，招呼了典韋上馬，直接揚長而去。

　　眾人在外兜了個圈子，待到天黑才回到丁莊。

　　一路奔波勞累，路上只吃了些干糧，回莊之后自然要飲酒解乏。

　　席間只聽那打探之人不停吹噓典韋之勇武，那叫一個口沫橫飛。典韋卻只是大口吃著酒肉，并不多言。

　　丁寬看典韋吃的差不多了，才走向前來“典韋兄弟，你既然為友殺人，做下這件大事，今后打算如何？”

　　“此事是我一人所為，卻不能連累眾家兄弟，明日我就離開己吾，從此亡命江湖?！?p>　　丁寬實際心里清楚，別看典韋這次鬧市殺人，行事囂張，但并未真的因此坐牢或亡命江湖。

　　漢朝的法制實際很有意思。漢承秦制，法條上，漢律基本是繼承了秦律。

　　但是，為避免秦朝嚴(yán)刑峻法的弊端，在執(zhí)行層面又糅合了儒家思想，講究德在法先。中國后世一兩千年經(jīng)常在“罪無可恕、情有可原”之間搖擺，就是基于漢朝傳承下來的這種觀念。

　　儒家講德，對“為友復(fù)仇”是支持的，因此典韋此次殺人是符合漢人的道德標(biāo)準(zhǔn)的“義行”。

　　最重要的一點，己吾和睢陽雖是臨縣，卻隸屬兩州。己吾歸兗州陳留郡管轄，而睢陽是豫州梁國所屬。

　　睢陽的官府要到陳留來抓人，哪有那么容易？中間只是文書往來就不知道要有多少道轉(zhuǎn)折，再加上漢末重鄉(xiāng)黨情節(jié)，本地官員必須護(hù)著本地人士，不會輕易交出典韋。

　　這和關(guān)二爺殺了本地豪強，只能亡命江湖，根本是兩回事。

　　丁寬的目的是想拐走典韋，自然不會點出其中關(guān)竅。順勢說道“離開己吾暫時避一避也好，不過也不必亡命江湖，明日我先送你到東郡農(nóng)莊，不日我就要北上幽冀，游歷涼并，燕趙多慷慨豪俠之士，典韋兄弟就和我一道去見識見識可好？”

　　典韋沒讀過書，但不傻，而且早就對現(xiàn)在這種每天胡混的日子有些厭煩，得了丁寬邀約，慨然點頭應(yīng)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