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阿春輟學(xué)

　　轉(zhuǎn)眼又是年關(guān)，正月，金妹迎來了四十歲的生日，長生和嫂子帶著家里人前來慶賀一番，有才依舊是木訥寡言的模樣，一直跟在嫂子身后，這孩子雖然不太聰明，但好在也不調(diào)皮，嫂子說平常帶著倒也省心。

　　下半年，小云也步入了學(xué)堂，家里沒人放牛，婆婆舍不得工分，說反正家里這些事做不來，但頂一個五歲小孩放牛還是放得來，于是不顧家人勸阻放起了牛。

　　這些年立友雖不太情愿，倒一直被逼著沒有輟學(xué)，照例臨近開學(xué)時被罵一頓，老老實實又去上學(xué)。

　　反倒是心心念念想去學(xué)堂的阿春，才讀到三年級，便成為家里第一個輟學(xué)的人。

　　阿春本就生得比同齡孩子高大，又晚了一年上學(xué)，坐在教室里跟其他孩子格格不入，每回開學(xué)都是坐在教室最后面。

　　曾經(jīng)的玩伴都比阿春高一個年級，阿春自覺羞愧，也不好意思去找她們玩，整日悶悶不樂地縮在最后排，好像生怕別人注意到她似的，努力降低著自己的存在感。

　　這心情不好，學(xué)業(yè)自然也就馬馬虎虎，加上阿春個子大，又縮頭縮尾，看起來沒有什么精氣神，為老師所不喜。

　　阿春心里對金妹讓自己晚兩年上學(xué)這件事雖一直耿耿于懷，其他人都是滿了五歲就去了，唯獨阿春，金妹先是舍不得工分，后又舍不得個子矮小老實的小云放牛，生生耽擱兩年，才造成阿春如今尷尬的境地。

　　阿春雖然心里不舒服，但嘴上都沒說，每日自顧自去上學(xué)，期望今日課堂上不要被老師刁難，一直撐到放學(xué)的那一刻，心里才輕松起來，甚至覺得暑假在家插田割禾都比上學(xué)來得痛快。

　　雖然阿春不喜歡上學(xué)，但本來就讀書晚，也是自己一心要去讀書的，如今連小云都在學(xué)堂，自己不好輟學(xué)在家，于是每日咬牙堅持著。

　　待到三年級開學(xué)，阿春已經(jīng)滿了九歲，站起來比老師都矮不了多少。

　　這剛開學(xué)沒有一個月，阿春又被老師刁難，站在了講臺前，老師的題目她答不上來，一如既往地低著頭沉默，老師本就不太喜歡她，看著身高快趕上自己的的阿春脫口而出：“長得倒是頂?shù)猛叩剑惺裁从?？?p>　　阿春最恨的就是自己的身高，覺得所有矛盾的根源就是自己太高，跟一群娃娃坐在一個教室里就如鶴立雞群，格格不入。這也是阿春羞愧的根源，被老師當(dāng)場指出，阿春當(dāng)即熱血上頭，眾目睽睽之下，上前一步伸手大力一推，瘦小的先生當(dāng)即被阿春推倒在地，只聽老師吃痛“哎喲”一聲，阿春看著躺在地上的老師，再回頭，滿屋子都是瞪大著眼睛，一臉吃驚地看著她的娃娃臉，阿春自知闖禍了，書包也沒要了，轉(zhuǎn)身直接出了教室門。

　　一路出了學(xué)校的阿春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又氣又惱，更多的是一片茫然，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

　　阿春一路走，一路想，不知不覺來到了陳家莊附近的大河邊，阿春沒有過河，沿著河流往上游走了一段，找了一個隱蔽的樹蔭下坐著，一個個往河里丟著小石子，阿春想，以后還是不要去上學(xué)了吧，在家里干干活也挺好，起碼自由自在的。

　　想到以后不去上學(xué)，作為家里唯一沒有學(xué)上的孩子，阿春閉眼躺在了鵝卵石堆上，天空有些刺眼，阿春伸手遮住眼睛，眼淚就勢滑落，不知什么時候，阿春哭著睡著了，起來的時候已經(jīng)接近傍晚。

　　阿春又在河邊徘徊了一會兒，估摸著大家應(yīng)該都放學(xué)回來了，起身走到河邊捧了一捧水洗了臉，開始往回走，也不知道回家面對她的是什么。

　　回到家，堂屋桌子上放著她的書包，阿春沒有多看一眼，徑直去后間拿了筐子出去割豬草。再回來的時候，書包已經(jīng)不見了，大家都在擺桌子準(zhǔn)備吃飯了，好像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一樣，只小云疑惑地看了阿春一眼。

　　只是今天大家一起沉默著吃完飯之后，并沒有像以前一樣各自散去，明坤點燃了旱煙，抽了一口，問阿春打算怎么辦。

　　在眾人的注視下，阿春開口：“我不去讀書了，明天起我開始在家干活?！?p>　　明坤緩緩?fù)鲁鲎炖锏臒熿F，開口道：“你可想清楚了？”

　　阿春回答：“想清楚了?！?p>　　婆婆開口：“不讀就不讀，女孩子讀那么多書干什么，回來干活也好?！?p>　　明坤又說：“這可是你自己不讀的，不是我們不送，回頭可不能怨我們。”

　　阿春點頭回到：“好?！比缓竽闷鹱约旱耐肟赀M(jìn)了廚房放好，心里松了一口氣。

　　金妹低著頭嘆了一口氣，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沒有吭聲。

　　堂屋里傳來立友的叫聲：“她不讀，那我也不讀了，一點意思都沒有！”阿春只聽立友一說完就吃痛“哎喲”一聲，大概又被煙袋敲了，明坤怒道：“她不讀你也不讀？！外面那么多撿狗屎掙工分的，怎么沒看到你去撿？！你以為你不讀書，我們還能養(yǎng)著你玩？想得美，你不讀可以，明天開始，跟我犁田挖地，出豬欄肥，挑牛欄肥！！”

　　阿春沉默著在灶鍋熱水里劃拉著自己的碗筷，小云也進(jìn)來了，將碗筷遞給阿春，阿春低頭，剛滿七歲的小云還夠不到灶臺，再看看自己，肩膀都高出灶臺許多了，默默接過小云的碗洗了，又安慰自己，自己好歹父母還送去讀了兩年書了，井邊和河邊有幾個女孩子連學(xué)堂都沒去過，也不照樣挺好。

　　小云有點疑惑：“你不去讀書了嗎？”阿春回答不去了，小云又問：“是不是因為衣服不好看？我讓媽給你做身好看的衣服？”阿春說：“不用了，姐姐不喜歡讀書，你去玩吧，碗我來洗?！毙≡朴谑且苫笾鋈チ恕?p>　　小云剛?cè)雽W(xué)的第一天就回來鬧過一場，同學(xué)們都是穿的圓襠褲，只有她一個人穿的開襠褲，還是哥哥們傳下來的，補了又補，連原本的顏色都看不出的舊褲子，被同學(xué)笑了一天，回來大吵大鬧，后來金妹答應(yīng)給她扯新布，縫新褲子才作罷，并一再強調(diào)：面料要碎花的，要圓襠的，要小腳的，還要屁股后面有兩個口袋的……總之一定要把所有人都比下去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