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主桌,老太爺徐愈正在慢悠悠品嘗著最后一點燒酒,他已經(jīng)聽自己孫女說起這燒酒的昂貴,而多年品酒的他也很快就嘗出燒酒真正的滋味了,所以此刻還是非常珍惜的。
至于徐勁松卻對這燒酒不是很在意,他坐在椅子上,繼續(xù)翻看手上的書,偶爾張開嘴,便有丫鬟伺候著將菜送到他嘴中。
徐玥看似淡然,實則一直關注著堂下,剛才眾人圍觀過去的場面她已經(jīng)看到了,想來便是又有人去調(diào)侃徐寧了。
他明明也不是什么書呆子,為何卻甘愿被人稱作是書呆子呢?
徐玥想不明白,但她也很清楚,徐寧雖是庶子,但也是大房的人,若是真被人恥笑了,大房的臉面也過不去,所以她腦子里一直飛快轉(zhuǎn)動著,思考怎么解圍。
“玥兒,不用多想了,爹爹我就是想要讓這小子當眾出出丑!”
徐勁松突然開口說道,抬起頭來,那雙平淡的眼中帶著一抹嚴厲,似乎早已洞穿了自己女兒的想法。
徐玥心中一驚,低下頭去,不解地問道:“父親,這又是為何?”
徐勁松冷冷地回道:“子曰:‘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但這三者,寧兒他一個也不沾邊,此前被人用計掉入湖里,后又受人屈辱,卻依舊不知奮發(fā)圖強,反倒終日做些偏離正道的事情,今日讓他出丑,爹爹也是為了讓他明白,到底什么叫恥辱!”
微微緩了緩語氣,徐勁松繼續(xù)說道:“希望這次當眾出大丑后,他能有所成長,將來分家出去了,也能秉持本心,專心務農(nóng),不然今天不過只是出個人之丑,丟點我大房的臉面,以后怕是要丟我們徐家的臉,甚至是釀成大禍!
玥兒,爹爹和你說這番話,你有機會轉(zhuǎn)述給他,我們徐家是出過宰執(zhí)的,如果他以后分家出去了,卻在外給我徐家丟臉,就別怪爹爹沒有提醒了。”
徐玥心中嘆了口氣,只能回道:“是,父親?!?p> 到此,徐玥也就只能息了幫徐寧解圍的想法,誰知就在這時,堂下突然就寂靜了下去,那陸長安不知何時站起來,走入了人群中,也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怎么回事?”
徐玥有些疑惑,一旁在堂下的香香已經(jīng)回來了,臉上還殘余著一絲絲震驚。
“小姐,寧少爺作了一首詩?!?p> 香香一福禮后回道,“讓宋院長還有教習們都非常震驚,就連陸公子都甘拜下風了,說這首詩大概就是今天春耕宴席最好的詩了,無人可比。”
“什么?”
徐玥忍不住低聲驚呼,美眸中充滿了不可思議,“他作的詩有這么好?”
一旁的老太爺徐愈也聽到了,眉頭一挑,隨后露出了一絲淡然的微笑。
徐勁松則是眉頭微皺,冷冷道:“好詩?你把那首詩拿來,我看看,這書呆子能有什么好詩做出來……”
香香自是已經(jīng)讓人抄了一首過來,便放在了徐勁松桌子上。
“東風知我欲山行,吹斷檐間積雨聲。
嶺上晴云披絮帽,樹頭初日掛銅鉦。
野桃含笑竹籬短,溪柳自搖沙水清。
西崦人家應最樂,煮芹燒筍餉春耕?!?p> 徐勁松慢慢吟誦著,起初臉上還是不以為意,但很快,他便沉默了下去,就如同見到什么難以置信的事情一般,再也說不出話來。
徐愈老爺子也是默默聽著,到最后一個字落,他無聲地笑笑,揮了揮手。
“好了,玥兒,你去把寧兒帶出來吧!作了這么一首好詩,不找個人幫他脫身,他怕是出不來了。”
“是,爺爺!”
徐玥立即起身,聲音中多了幾分驚喜。
的確,無論是燒酒,還是這首詩,此刻的徐寧就像是被一團迷霧遮住了般,讓徐玥覺得越來越有趣,她現(xiàn)在都恨不得直接拉徐寧去問清楚這首詩是怎么作出來的。
看著孫女離去,徐愈這才看向自己兒子,揶揄道:“怎么樣?是不是感覺自己看錯人了?”
徐勁松搖搖頭道:“總感覺這不像是曾經(jīng)的寧兒,他當初若是能作出這般水準的詩來,哪里還會有人敢稱呼他為書呆子?”
“也許是那次風寒讓他開竅了呢?勁松,別忘了,他終究是心顏的孩子,繼承心顏的文才也是理所應當?shù)氖虑椤!?p> 徐愈撫須回道,“如今這首詩作出來,我倒是有些后悔讓他去務農(nóng)了?!?p> “哼!詩詞無非小道,文章才是千古,他要是能明白這一點才算真正開了竅!”
徐勁松還是忍不住回了一句,只是語氣上沒有此前那么強烈了,“至于心顏……哎!”
一聲嘆息后,徐勁松似是再也不想說話,閉上眼靠在椅子上,露出了疲倦的神情。
另一邊,徐寧看著眼前這個陸長安,張張嘴想說什么,最終還是化作一聲苦笑,抱拳搖了搖頭。
“陸公子謬贊了!就是一首詩而已,也沒什么頭籌不頭籌的,至于題目,便叫它山隱道中吧!”
陸長安沒說話,只是抿嘴看著徐寧,那眼神好奇中帶著些許羞澀,又有些向往,看的徐寧最后是渾身發(fā)毛,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怪怪的感覺。
這陸長安不會是兔子吧?
徐寧心中一抖,眼角余光瞥開去,正好便看到徐玥過來,便舉了舉手,朝外走去,“誒!不好意思,讓讓,我有點內(nèi)急,去解個手啊!那啥,玥姐姐,問一下這邊最近的茅房在哪里???”
“這……粗俗!太粗俗了!”
“怎么大庭廣眾之下說出此等話?”
“本以為能做出此等詩作的人,定是高雅之士,沒想到如此粗鄙!真是不忍耳聞!”
“……”
圍觀的人紛紛議論起來,更有甚者忍不住罵了幾句,只是語氣里倒是充滿了羨慕嫉妒恨的意味。
陸長安看著要離開的徐寧,靜立片刻,只是臉上微紅,輕輕啐了一口,想說一句什么,卻最終沒說出口,反倒是柔和地笑了。
徐寧哪里顧得上這些,見這些圍觀者還不愿讓他走,就看了看身邊的徐云定,二話不說拉上他的手就開始往外擠。
“來來來!讓讓?。∥覀冃值軆蓚€一起去上茅房,你們也要圍觀嗎?”
大概是拉上了徐云定這樣紈绔聲名在外的人,圍觀者總算讓開了一條路,宋院長在旁邊看的是連連搖頭,卻又忍不住繼續(xù)吟誦了幾遍徐寧的詩,想不明白這書呆子行徑如此離經(jīng)叛道居卻又能寫出如此好詩,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徐寧拉著徐云定總算是擠出了一條路,這才在徐玥的帶領下離開了前堂。
一路前行,直到一個小花園內(nèi),三個人才停下腳步,徐寧擦擦額頭的汗水,身邊的徐云定突然像是觸電了般,把他的手給甩開了。
“喂!我可沒有斷袖之癖啊!”
徐云定警惕地看著徐寧,擦擦自己的手,邊擦還在邊嘀咕,“跑路怎么還要拉人手呢?”
徐寧拱拱手笑道:“云定兄弟,這次脫險全都靠你了?!?p> “哼!別!和你不是一路人?!?p> 徐云定拍拍手,瞅著徐寧上上下下看了看,最后昂起脖子露出了鄙視的神情,“本以為你有和本紈绔一樣的潛質(zhì),雖然是書呆子,總算還誠實,但現(xiàn)在看來,你卻藏了一手,不是大丈夫所為,我……吾恥于與汝為伍!”
丟下這一句,徐云定便從小花園另一個口子溜走了,但看他走的方向,應該是自己的屋子,而并非前堂了。
“云定兄弟看樣子是被你傷害到了?!?p> 徐玥噗嗤一聲笑出來,眼如月牙地看著徐寧,“寧兄弟,你可真是令人驚訝??!居然能作出如此好詩!你是怎么寫出來的?”
但徐寧卻能看出,那似笑非笑的眼睛背后,帶著一抹深深的審視,徐玥將他帶出來,一定還是帶著試探的目的。
一個多年書呆子的人,居然作了這樣一首好詩,這如何不令人奇怪?
徐寧只能裝傻充愣,拱拱手,裝作沒聽到,焦急地東張西望了一下才反問道:“誒,話說,玥姐姐,你這給我?guī)н^來的地方,也不是茅房??!”
“別裝傻了,寧兄弟!”
徐玥皺皺眉,露出了不悅的表情,“你又不是真的來上……茅房的?!?p> 大概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徐玥微微有些臉熱,便繼續(xù)很自然地說了下去,“寧兄弟,其實是爺爺讓我把你帶出來的,不過今天的詩作你逃不過去,總還是要解釋一番的?!?p> 徐寧苦笑一聲回道:“那你就回去告訴爺爺,就說那首詩是我抄的就行了。”
“真是你抄的?”
徐玥眨眨眼,想看出徐寧真實的想法。
徐寧露出了嚴肅的表情,點點頭道:“對,是我抄的?!?p> 兩人大眼瞪小眼,氣氛沉寂了一會兒,徐玥輕啟紅唇,微微搖頭:“……我不信?!?p> “真是我抄的!”
“那你說,你抄誰的?那個人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你怎么認識的?”
“那個人叫蘇軾,蘇東坡是也,住哪里我不知道,我也不認識……”
“撒謊!我們這邊都沒有什么姓蘇的人,再說你都不認識,你怎么抄他的詩?”
“我夢里夢到的……”
徐寧辯解的有些無力,雖然他知道自己說的就是真話,但問題是這個時代并沒有蘇大家,他說的話實在是沒有什么說服力。
“哼!你若不愿意說,也隨你,不過寧兄弟,以后你若是再想藏拙,可就難了!”
徐玥得意地看了眼徐寧一眼,仿佛在說遲早還是能讓你露出馬腳來的。
徐寧依舊是呵呵笑著,毫不在意,對他而言,反正再過一段日子就從徐家離開了,到時候去稷山腳下務農(nóng)隱居,就是天高任鳥飛的境地了。
至于現(xiàn)在這首詩引起的轟動,以徐寧的看法,不出一個月應該就會消散掉了,畢竟這只是一座偏遠小鎮(zhèn)而已,詩本身也比較小眾。
相比于背詩,徐寧更想嘗嘗古代的美味,感受古代的風情,看看古代的遠方。
“不說了,玥姐姐,我還是去上茅房了。”
徐寧拱拱手,告了個退,也懶得管徐玥怎么去想,就匆匆離開了小花園,只留下徐玥一個人站在原地欲言又止,最后狠狠地跺了跺腳。
“真是一個書呆子!”
對肥牛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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