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凈娘!”
驚呼像驚雷一般,從上房里傳了出來。
秦慎的身影如疾風(fēng)般,自秦恬眼前倏然掠過。
整座正院瞬間亂了起來。
有人喊著秦夫人,有人去端湯藥,也有人高喊著請大夫,眾人的腳步聲像驟然而起的一場暴雨砸落地上,混亂而急切。
只剩秦恬一人,不知所措地站在角落里。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夫快步進(jìn)了門,又過了好些時候,四下才逐漸平息下來。
秦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在角落里站著。
方才秦夫人同她的言語不住地響在耳畔。
晚櫻......那是誰?
但秦恬好像都不知道自己母親的名字......
她兩手交錯攥著,低著頭思量著,忽然察覺有人向她走了過來。
秦恬抬頭看去。
是嫡兄秦慎。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廊下不知何時點起了燈,昏黃的光亮于夜風(fēng)中,時明時暗地灑落在庭院里。
秦恬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光影照不進(jìn)他深邃的眸子,反而在他眼眸之下投出大片陰影。
她心下緊繃起來,可他發(fā)沉的腳步,每一步都踏在她緊繃的神經(jīng)上。
影子亦隨著他距離上方廊燈越來越遠(yuǎn)而不斷變大,直到將秦恬完全籠罩起來。
那墨色長靴已到了秦恬視線極近的地方。
那樣近的距離,秦恬下意識向后退了一步。
可一步退開,卻被什么冰涼堅硬之物一下抵住了后背!
秦恬大吃一驚地看向身后突然出現(xiàn)的人。
她看到侍衛(wèi)傅溫的一瞬,也看到了傅溫手中的佩劍。
劍鞘泛著寒氣,幾乎是緊貼這秦恬的脖頸,持劍的人只要稍微一動,她便會瞬間斃命于那劍下。
秦恬僵住了身子。
有那么一瞬間,她想呼喊父親救命,可思緒掠過就做了罷。
這里是秦府,是秦慎的家,別說這里,只怕整個青州府都是秦慎的地盤。
他要殺她,她又能茍且偷生幾時?
況且,她真的、真的什么都沒有做。
她甚至都不知道秦夫人口中的晚櫻到底是誰?
“我、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沒有謀害夫人,真的沒有!”
她說得都是實話,不禁抬起頭來向秦慎看了過去。
他半垂著眼簾,秦恬知道自己蒼白的解釋,完全沒有說服別人的可能。
可事情發(fā)生得太突然了太快了,她根本措手不及。
黃暈的廊燈在夜風(fēng)里搖搖欲滅。
背光而立的嫡兄越發(fā)神色難辨。
秦恬口中發(fā)苦。
這時,身后的傅溫突然開了口。
“這件事情,公子自會查明,若不是姑娘從中作梗,必不會冤枉。”
他說到這里微頓,嗓音壓低三分。
“但若查出來此事與姑娘脫不開干系,屆時還請姑娘,不要責(zé)怪屬下手段太過無情!”
話音落地的瞬間,秦恬只覺眼被冷光所閃,泛著寒氣的劍身驟然自劍鞘跳脫出來。
嘶得一聲。
冷劍的寒氣仿佛直刺她裸露在外的脖頸。
秦恬呼吸滯住,連心跳都好像停了下來。
這次,她看到了他眼簾下的眸光。
入夜的黑暗之中,男人的眸光同立在她身后的劍一般無二,甚至更透著數(shù)九寒天的凜冽之氣。
秦恬不由就想到了在諸城那日,廖順被處死的情形。
那會他只說了兩個字,就判了廖順的命。
“埋了?!?p> ......
此時秦恬看向他,亦見他薄唇向著自己動了動。
“離開秦府?!?p> 說完,最后看了秦恬一眼。
秦恬在那一眼里明白了什么。
“我、我知道了,我明日就走......”
秦慎沒有言語,收回了目光,大步錯開身前的人,徑直出了正院。
侍衛(wèi)傅溫稍晚一步,又在秦恬身后道了一句。
“還請姑娘不要耍什么花樣,最好期盼夫人這次只是有驚無險,不然......”
這話到了話尾沒有說下去,卻拉出幽幽的尾音,令人不寒而栗。
身后有風(fēng)一動,再回頭傅溫也沒了身影。
風(fēng)簌簌地從秦恬腳邊的草叢里吹過去。
正院里人手雜亂,但這片草叢里,廊燈照不明的地方,只有秦恬一人立在這里,抬起雙手抱住了自己。
*
秦府一夜之間請了數(shù)位大夫進(jìn)府。
消息沿著巷子小徑悄然擴(kuò)散開來。
一人自煙街柳巷的暗門子處溜了出來,不留痕跡地在秦府附近一轉(zhuǎn),察覺到秦家那肅然的氣氛,嘿嘿一笑,轉(zhuǎn)身去到另一條街的早點鋪子上。
清晨的早點鋪子人來人往,認(rèn)識不認(rèn)識的也都坐在同一矮桌上。
這人撿了個角落里,只有一人的四方桌坐了下來。
那人面前的包子咸菜已經(jīng)吃了大半,見這人過來坐下并不在意,仿佛陌生人一般。
但街道上嘈雜的人聲一起,那人便極其快速地道了一句。
“我都聽說了,你從旁協(xié)辦很好?!?p> 剛到的人在這話里,眼角眉梢彎了一下。
但對面的人又道,“只這一兩樁事,還不足以讓此人為我們做事,此人非常重要,但也在秦府許多年了,忠心不是一下就能破開的,你多下些心思,若此番能順利將此人攏到我們這里來,你放心,邢氏給你的,只會比你想到的更多!”
一口包子差點噎住了喉嚨,剛來的人趕忙端起稀湯悶了一口,將包子送了下去。
他大喜過望,“一定一定!我肯定好好辦事,好生替邢氏遞消息!”
對面的人說話之間,已將最后一只包子吃了,剩下小半咸菜不再理會,將碗中稀湯仰頭喝掉,抹了一把嘴離開了去,但也在站起的一瞬,塞給剛來的人一包銀錢。
剛來那人簡直要笑出聲來,但萬萬不敢聲張,揣了銀錢在懷里,也迅速吃完離開了。
*
昨晚秦恬久久沒回,還是蘇葉天冬請了周叔,來正院將她找了回來。
正院通宵燈火未滅。
秦恬許翻來覆去睡不著,待到半夜才睡下,睡了不到兩個時辰就在夢中驚醒過來。
她做了個曾做過的夢。
高闊冷清的大殿里,秦慎再次推開高高的殿門走了進(jìn)來。
她僵硬地站著不敢亂動。
而他一言不發(fā),只是在看了她半晌之后,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果然是你。”
說完給身后的傅溫遞了個眼神。
秦恬腦中一懵,“不、不是我......”
她欲給自己辯解,但下一瞬,傅溫一步躍至她臉前,倏地抽出佩劍。
那劍光閃在了秦恬眼睛里,她視線立時模糊一片。
但等她看清的時候,那劍已經(jīng)抹向了她的脖子!
......
秦恬驚醒過來。
蘇葉值夜,撥亮了燈來看她。
“天還沒亮,姑娘怎么這會醒了?再睡會吧?!?p> 秦恬摸著自己的脖子,摸到?jīng)]有什么血口,尚且是完整的脖子。
她這才喉嗓發(fā)干地咽了兩口吐沫。
不知道是還沒有從噩夢里抽離情緒,她整個人恍惚得厲害,鼻頭酸脹得難受,莫名就有些想哭,卻又哭不出來,她無言地閉起眼睛。
“姑娘被夢嚇到了?只是做夢而已,奴婢守著姑娘呢?!?p> 秦恬點頭。
是,只是做夢而已。
蘇葉端了茶水過來,秦恬喝了茶平復(fù)了許多,看了看這本就不屬于她的房間,叫了蘇葉。
“收拾東西吧,將我的箱籠打包,一早搬離?!?p> ......
今日也是要去鶴鳴書院讀書的。
鶴鳴書院距離青州府不遠(yuǎn),馬車小半個時辰便到,這幾日秦恬都是坐馬車上下學(xué)堂。
但她今日走之前,去了一趟外院書房。
黃菱見她過來還有些驚訝。
“姑娘怎么一早來了?老爺在書房見大公子?!?p> 秦恬一聽秦慎在,兩手就禁不住交握攥了起來。
可巧在這時,書房內(nèi)有了動靜,秦貫忠前腳走了出來,秦慎亦跟在其后出了書房。
他略一側(cè)過頭來,就看到了秦恬。
秦貫忠也奇怪與秦恬怎么來了,剛要問一句,就見秦恬行禮走上了前來。
“父親,女兒在書院課業(yè)甚緊,想之后在書院住下,不用每日馬車往返了。”
秦貫忠微怔,住在鶴鳴書院的學(xué)子,都不是家在青州府城的人,只有外地前來求學(xué)的才會住下。
但他瞧了瞧女兒認(rèn)真的模樣,又想了想妻子的事情,一時也顧不了太多細(xì)處,點頭應(yīng)了下來。
“讓秦周拿著我的名帖去書院,給你尋個妥當(dāng)?shù)牡胤健!?p> 他應(yīng)了,秦恬大松了口氣,
但她也不敢去看一旁那位兄長的神色。
秦恬是照著他的意思辦的,今日離開秦家,必不會再回來礙眼了。
她垂頭苦笑。
想想自己最開始,竟然還想著馬上就有兄長了,心里有些壓不住的期盼。
如今想來,也是天真。
這位秦大公子再好,也是秦夫人的兒子,秦府唯一的嫡出公子,同自己這個外室庶女天差地別。
所謂兄妹,名頭而已。
秦恬在心里暗暗搖頭。
她是稀里糊涂來的,如今能明明白白離開也算好事。
以后在外面生活,會離秦家、甚至離父親,都也越來越遠(yuǎn)。
她該好好思量一下自己的生計打算了。
秦恬行禮告了退,只是正要走的時候,有人疾步跑了過來。
“老爺,大公子,夫人那邊情形不好,吐血不止,施針也不管用了,大夫說立時要鮮白茅根止血,越快越好,不然、不然......”
秦夫人從昨晚吐血昏迷一直到現(xiàn)在,人還沒醒過來,可病情卻越來越厲害了。
大夫也著實沒料到,秦夫人會病到這等程度。
秦貫忠和秦慎皆變了臉色。
秦慎直接叫了傅溫,“先去各家藥鋪尋藥,若沒有,就出城去采!”
傅溫不敢馬虎,這就要去。
但秦貫忠卻有些怔怔,執(zhí)掌千軍萬馬的三品指揮使此刻目露恍惚之色。
“也不知道,凈娘還等不等得......”
秦慎臉色越發(fā)難看了。
出升的日頭躲進(jìn)了厚厚的云層里,天光暗淡。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女聲不甚響亮地傳了過來。
“我的草藥園里,種了一叢白茅?!?p> 秦恬一開口,就覺一個寒涼的眼神立刻射了過來。
她知道自己還沒摘清謀害秦夫人的嫌疑,可這時候,她不能不開口說話。
她在那寒涼的眼神里,攥緊了手。
“我種的那叢白茅長起來了,這個時節(jié),根可以入藥了?!?p> 秦貫忠簡直大喜。
“好孩子,好孩子,多虧你!”
他說著,連忙叫了人。
“去朝云軒采藥!”
秦貫忠甚至親自帶著人去了朝云軒。
他一走,外院書房的中庭,就只剩下了秦慎和秦恬。
秦恬在他冰冷的目光里幾乎立不住了,硬著頭皮替自己解釋。
“我、我不會害夫人的?!?p> 男人嗓音淡極了。
他一字一頓。
“但愿如此?!?p> 秦恬聞言,再不敢多留,匆忙行禮,在他的視線里冷汗淋漓地出了外院書房。
蘇葉天冬他們已將她的箱籠都搬到了外院里來。
秦恬沒再停留,將自己所有的箱籠帶齊,立刻上了馬車,離開了秦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