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堪堪才壓了樹枝幾頭,春寒卻不知鳥的歸期,細(xì)小的枝丫和新泥碰個正著。公主府的位置極好,離皇宮西側(cè)的玄成門很近。推開窗,她靜靜地靠在窗邊,吹著冷風(fēng),看著眼前的池塘榕樹,也不喊人給她梳妝。她自成親后便正式的入主這公主府,大婚當(dāng)日就和她的駙馬說的很清楚,她不會與他洞房,更別說與他生子,他大可以納妾,她定不會刁難。駙馬也隨著她,從那之后她住在這西廂房,而駙馬住那東廂房。成親之后,駙馬日日找親近她的機(jī)會,雖還是不想與他共度余生,但她仍舊會給這駙馬一些面子,接過他的禮物也會道謝。
吹過風(fēng)這才叫青梔進(jìn)來幫她洗漱更衣。
“青梔,你把上次那件鵝黃的衣裙找出來,我們?nèi)ネ饷婀涔浒?,這府中實在無聊的緊。”她成婚三月有余,上次出去還是在一個月前臘八節(jié)那日。
“是,公主。”青玫梳著她的頭發(fā)回道
“芝桂那里如何了?”芝桂如今成了駙馬的通房,在宮中的時候這芝桂便很是上進(jìn),有點身份,姿色也不錯,也不算虧待了駙馬。
“前幾日回來偶遇了駙馬幾次,昨日駙馬也去找她了。”
不再多問,她換好衣物帶著青梔就出府去了,找街邊一攤子點兩碗扁食就坐下了。
“青梔,要不也給你加點醋,真的很好吃的?!北馐骋簧蟻碹丫偷剐┐自谧约旱耐肜?。
“不要,小姐還是饒了奴婢吧?!鼻鄺d苦著臉說道。青梔什么都會吃一點,唯獨醋是一點不沾。
看青梔把自己的碗遮的嚴(yán)嚴(yán)實實的,她只好作罷。
“哎,這不是林家小娘子嗎?這又來找你表姐了?”一名穿著堪比花紅的公子,比她約摸高半個頭,臉寬嘴闊的,幸有胡子加持,看起來還算周正,看起來三十有余。
“你是?”她實在不記得這人是誰,只聽這稱呼,應(yīng)是當(dāng)年春日宴上的人物。
“哈哈哈,林小娘子當(dāng)時一心在子熙身上,也怪不得娘子不認(rèn)人,在下周洲,詩成笑傲凌滄洲的洲?!?p> “讓周公子見笑了?!碑?dāng)日傾心的人如今早就娶的娶嫁的嫁的,心里微苦,但她臉上還在笑說,“那時年紀(jì)小,不經(jīng)事,如今我也早為人婦了,為方便出來玩兒,梳這頭發(fā),倒是讓公子捉住給說笑一番了?!?p> “哦,我還以為你是哪里得知消息,來看子熙歸京的呢!這次子熙立了大功,成了軍師,陪王將軍回京述職……”
難怪今天不像她之前出來那番熱鬧,原來,都去看英雄了。
“周公子,不好意思啊,臨時有事,我先走了,告辭。青梔,付下錢?!?p> “好,那下次……”周洲的話還講完,她就往宮中的方向撒腿跑去。
“小姐,小姐,我們?nèi)ツ陌。 鼻鄺d追上來。
“不知道,讓我想想?!甭牭剿貋淼南?,知道他一定會經(jīng)過這條路,腦子還沒想清楚要不要來看他,她的腿先動了。她看看周圍的客棧,幾乎都是人,今早是突然想出來的,她還拖了會,如今比她早得消息的人,更是早早的搶了位置。
“來了來了,王將軍回來!歡迎將軍凱旋!”聽著路人的聲音越來越近??帐幍慕稚?,從另外一個街口出來的人越來越多。
“就站這不動了吧,我們就跟著人群,看看這將軍?!币残⌒〉目此谎?。
“將軍!將軍!將軍!”隨著人群一聲比一聲的吶喊,人群明顯的擁擠,她終于看到他了。
以前的他前面英氣,劍眉星目,長的又似白玉,眉眼如畫,可姿態(tài)間卻總透露著桀驁和少年的意氣風(fēng)發(fā);如今的他,身姿挺拔如勁松,眉宇間間的桀驁變換成熟。經(jīng)歷了風(fēng)霜,磨出了棱角,原來的玉現(xiàn)在磨成劍,不過還是好看的讓她覺得遙不可及了。
“小姐,小姐,這是你夢里的公子啊。”青梔是唯二看到畫的人,畢竟小時候那些表姐妹又不能時常進(jìn)宮,宮中只有她一位公主,青梔就是她最好的玩伴,不過她對青梔沒說實話,騙她那畫里的公子是夢中的少年。
“嗯?!彼c頭應(yīng)答就看見他轉(zhuǎn)頭看了過來,雙眼對視,隨即又轉(zhuǎn)頭看向前方。她心里自嘲道還是放不下啊。
待軍馬走過,耳邊也傳來不同的聲音。
“你們猜王將軍會贊成太子親自去筱南嗎?”
“贊成吧,原太師提出來的意見,聽說半個朝堂都請?zhí)佑H臨給將士們鼓舞振威呢!”
“怎么可能,那可是太子哎,這次和北蠻那些鄰國又不一樣,以前沒交過手,敗了怎么辦,等會太子回不來了。算了算了,朝堂的事我們說的不算。”
“害,別說,如果沒有這次,誰知道海的另外一頭還有人??!”
“是啊是啊,我還以為這世界就這么大呢?!?p> “對了,你們知道王將軍怎么勝利的嗎?那該死的北蠻人,讓我們自己人打自己人,聽說王將軍……”
絡(luò)繹不絕的聲音傳入她的耳中,聽得她心驚:為什么這么多事她都不知道!
“青梔,我們回去,等駙馬!”
外頭的太陽從綿云中探出腦袋,屋檐上融化的雪“滴答“”滴答”,滿腔的怒意充斥著她的胸膛,廚房開始做飯,駙馬終于回來了。
“公主今日可是心情好了,還在這堂中等我回來?!睕]看出她與之前的不同,駙馬還笑著大步向她走來。
“我的皇兄都要去南下了,我還一無所知,要不是今日出門,是不是他走的前兩天你才會知會我一聲,讓我去送別,駙馬?那是我皇兄,也是你的皇兄,多日以來,我們幾乎日日相見,可你竟然一點消息都有告訴我。雖然我們未成真正的夫妻,但是這幾個月來的相處,我們至少也算是友人吧?!彼哪槼錆M慍色,言辭激烈的質(zhì)問駙馬,外面的下人卻只道過了新婚燕爾期。
駙馬正了正臉色隨即又陪笑道:“公主不知朝堂事,我又何必說出來讓公主分憂。”
“本宮不知,你不會說嗎?那是我皇兄,從小一同長大的皇兄,真的要等父皇與本宮講嗎!駙馬還是少說廢話,快說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很少擺架子,可看駙馬還在繞圈子,她是真的動怒了。
駙馬終于松了口:“哎,公主莫急,我慢慢說與你聽。三日前筱南知州傳來消息,說月前村中有一醫(yī)婦還海邊撿了個人,見其受了傷,還救治他,那人沒去處,那醫(yī)婦還收留了他,那人與鄉(xiāng)里其他人也相處融洽?!?p> “兩日前,海上來了好幾艘大船,信上說和我們這的船不太一樣,船上至少有百余人,先頭那艘船的人殺了那村婦與他們里應(yīng)外合,殺了海邊不少百姓。有人逃出來去找了鎮(zhèn)里,鎮(zhèn)里派府中奴仆一起和百姓抗敵,又令一人去找知州搬救兵?!?p> “公主可能不知,筱南開始時是無人居住的,筱南之上是筱北。而筱北山多,前朝乃是土匪流竄之地,后幾經(jīng)波折被平復(fù)。我朝初始便弄了條官道直通筱北,方便那的人們與我們互通,后來路又通到筱南,筱南這才漸漸有了人煙。正因為筱北易守難攻,所以筱北筱南布置的兵馬合起來不過幾百人,連上任的知州也是因為朝堂上說錯話被貶了過去?!?p> “筱南知州在信中還寫到,他的兵到時,沿海一線許多村落淪陷,部分海岸被控制,急需要支援。”
“陛下當(dāng)機(jī)立斷,讓隔壁疃里,三池兩州立即各派兩師各五百兵支援,又派京外師兵一千支援。原將軍自請領(lǐng)兵,陛下也允了?!?p> “原太師跪求陛下,請陛下出征,說是每次戰(zhàn)爭或有疫病,陛下都是派他人解決,知道的人會說陛下深謀遠(yuǎn)慮,不知道的還以為天家不顧他們的死活。陛下親自去既可以鼓舞士氣,也能震懾敵方。但陛下自先前大病一場,身子骨不好,寧國公以此為理由不贊成陛下前往戰(zhàn)場,而大理寺少卿認(rèn)為太子可以替之。陛下遲遲未下旨意,而昨日夜原將軍已經(jīng)帶兵出發(fā),今日朝上原太師又向皇帝發(fā)難?!?p> “那你覺得我皇兄是去還是不去呢?”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她的怒火沒起先那么大了,有怒意也是對著那個原太師,原將軍是他的次子,也是唯一的原家武將。她總覺得這是他們原家的密謀。
“公主要我說真話說假話?!?p> “真話。”她最不喜駙馬這般說話,既然要說自然就說真話啊。
“太子乃國之根本,不可去,若是我說讓大殿下去也能立皇室之威!”
“你也知曉大皇兄才喜得麟兒,他們一家又在封地,父皇是絕不會讓大皇兄去的,朝堂上也定有人提。”
“公主還是先吃飯吧。”
“嗯。”
飯后,元郗昭帶著青梔在公主府的池塘中閑走了。
“青梔,你說是不是只要皇室之人去筱南,這事就過了?”她考慮了很久,雖然看起來只是吃了一頓飯的時間。
“公主是想去筱南?!鼻鄺d對她實在了解只一句話就知道她想去做什么,“可是殿下,太子自小學(xué)習(xí)兵法,也習(xí)得一點武藝傍身,而您這些都沒學(xué)過,去了會受傷的?!?p> “文弱如女子,但本朝的公主將替陛下太子與他們共進(jìn)退,士氣一定會高漲的。士氣高漲我們勝了,本公主呢,自然就不會受傷了。何況原將軍領(lǐng)兵,太子哥哥所長可能也發(fā)揮不了多大用處?!鼻鄺d不知道的是皇兄其實在父皇大病后已經(jīng)開始幫父皇處理政務(wù),大皇兄所在的綏州比她們這到筱南還要遠(yuǎn)上幾公里,本身她也閑來無事,就讓她來代替他們?nèi)ン隳习伞?p> “公主去哪,奴婢去哪?!?p> “如果我這次去成了,回來我要向父皇討個恩典,我還是不想與駙馬共度余生。”她岔開話題,面對前所未知的敵人,她從來就沒有把握,雖然可能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奴婢也覺得駙馬不太行,每次和公主說話自以為顧忌著公主,公主不問下去,他話都說不全,實在煩人,而且年紀(jì)還大……”一說起駙馬青梔就開始滔滔不絕。
“好了好了,等會你讓嬤嬤給宮中遞我的牌子吧,下午我就進(jìn)宮去?!?p> 望著這池塘她喃喃自語;“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jī)會聽到這的蟬鳴蛙叫?!?p> 和離的心思不是她一下子想的,那日去養(yǎng)心殿因為原太師的緣故沒見著皇帝,后來同樣是那日晚上皇帝來找她,她又鬧了脾氣,直到皇帝病倒,她主動去找了他。
“昭兒?!被实厶稍诖采弦娝M(jìn)來了便揮了揮手示意她靠近。
她走到床榻邊坐下,雙目通紅,眸中帶著淚,一開口那哭意便涌入話中:“父皇,昭兒不該鬧小脾氣的,明明知道父皇在朝中舉步維艱,我還要惹父皇不高興,昭兒錯了?!?p> “昭兒”,皇帝撫了撫她的胳膊,輕聲說道,“北蠻那出了事,可能要戰(zhàn)敗了。”
“父皇是想和親?!彼獣愿富蔬@是和她在解釋。
“果然一說,朕的聰明的昭兒,咳咳咳,就明白了,朕前日已經(jīng)派議和的人出發(fā)去北蠻了,父皇不想讓昭兒遠(yuǎn)嫁,又不能讓那北蠻小人知道朕還有個公主未嫁,那就需得在這之前讓小公主訂婚。咳咳咳,先不說若是讓原輔臣他們知道是為了避免昭兒遠(yuǎn)嫁,才火急火燎的下旨訂婚,他們又不知要朕什么條件,就說昭兒嫁過去,咳咳咳,受委屈了朕知道也沒辦法,保護(hù)不了朕的昭兒?!?p> “嗯?!毖劭糁械臏I珠終于掉下,她趴躺在皇帝懷里,聲音軟而小,“父皇對昭兒最好了!昭兒一直知道的?!?p> “咳咳,昭兒啊,父皇也想你一生喜悅,隨心而行,父皇今日教你一句話,國泰民安方得姿歡?!被实坌φf道,“如若你們真相處不來,大不了和離便是,反正駙馬如今也不過得一閑散官職,咳咳咳,到時候把朕的小公主留在朕的身邊,昭兒說好不好啊!”
“好!昭兒要一輩子陪在父皇身邊?!?p> 剛出嫁時她還沒有和離的意思,如今有了,當(dāng)初的那顆種子隨風(fēng)落在她心間,不過短短幾時辰就發(fā)了芽長成參天大樹。
……
養(yǎng)心殿
“你要去筱南?不可,不可!”聽到她要去筱南,皇帝都快坐不住了,“咳咳,筱南路遠(yuǎn),也不知道有多兇險,昭兒,還是算了吧?!?p> “父皇,現(xiàn)在的您離不開太子哥哥?。 ?p> “可朕也離不開朕的昭兒!”
她走向前去,像這十幾年來一樣靠在皇帝的膝上:“父皇,昭兒長大了,可以幫父皇分擔(dān)了。何況昭兒是公主,這皇室之責(zé),昭兒也是擔(dān)得起的。”
“可是父皇不想讓昭兒懂事,朕說什么也不可能讓昭兒涉險?!?p> “父皇~”她抬起頭帶著撒嬌道,“昭兒不和您講什么道理,這些道理您也都懂,如今讓昭兒去是最好的選擇。您若不同意,昭兒偷偷去再亮出公主的令牌,那原家人必定認(rèn)得。”
“胡鬧!”
“父皇~父皇~,兒臣還是知道自己能力的,不會強(qiáng)出頭,也不會做出辱沒皇家的事,也讓世人瞧瞧我們皇家的人,就讓兒臣去嘛~,父皇~”
磨了半個多時辰,終于從養(yǎng)心殿傳出口諭,讓華安公主遠(yuǎn)赴筱南。國泰民安方能姿歡,她記得。
今日她便歇在宮中了,也給駙馬去了一封信,交與青茉,在明日她走后再給駙馬。幾經(jīng)思考,最終她決定帶走青梔,公主府有青茉她們足矣。
次日清晨,天才剛剛亮,百官同皇帝一道送她出宮,她的頭發(fā)高高盤起,青紗覆青絲,金釵墜玉,紅紗遮面,服飾盡顯繁華。這一次她坐在宮轎上,看群臣相送,聽百姓唏噓。
不過剛出城門,她就下了轎子和青梔直直得向她西郊院子走去,真正護(hù)送她去筱南的人可不止眼前十人,何況眼前十人真正的命令可不是什么抬轎子。進(jìn)了院子就先去里屋褪下妝發(fā)服飾,和青梔都換上耐磨材質(zhì)的素裙,帶上昨日準(zhǔn)備的行囊就前去正院與上輕車都尉匯合。此次梁都尉還攜京師二百前往筱南,據(jù)她所知,其中有二十人為寧國公與皇帝秘密挑選訓(xùn)練有將帥之才的人。她與青梔隨機(jī)上了一匹士兵的馬,隨即揚長而去。與筱南約,千里以赴。
而另外一頭今日與眾位臣一同送自己妻子出宮門的駙馬上完朝才回到府中。青茉就把昨日公主所托之信遞給駙馬。
“駙馬啟,
你看到這信的時候,我應(yīng)是在去筱南的路上了。駙馬與我之婚姻,夫不似夫,妻也不似妻的。我有非我欲,你求非我思。我不愛你,你其實也不慕我。我不聞窗外事只是對事事無所謂,那日爭吵后,我暗中去查了你,我也知當(dāng)初你為求娶我,不過為了留在花都。待我回來,我們合離吧,我許你依舊官在花都,望你再覓良人。華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