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王朔
杜文衡把閨女拉回家，逼問一通，才弄清楚真相。他氣得臉都變形了，學李悅的口吻道：“你有病嗎？抽什么風！”
杜晨很得意，說：“他活該，咎由自取。誰讓他不帶我出去玩的！”
杜雨在一邊樂瘋了，捂著肚子道：“我不是去玩……”
“反正他自找的，這就是不聽我話的下場。先讓他在里邊住幾天，哪天本小姐心情好，再把他接出來?！?p> “他還出得來嗎！”衛(wèi)淑蘭揍了杜晨一頓。
杜文衡匆匆出門，回頭道：“我去跟他們說清楚。小妍，你下手太狠了?；貋碓僬夷闼阗~！”
安定醫(yī)院離同德學院很近，救護車一會就到了。李悅坐在門診樓一層的會診室里，思考那個古老的問題。
假如你遭人陷害，被關(guān)進了精神病院，怎樣才能證明自己精神正常？
沒辦法。
再說，現(xiàn)在是1985年，醫(yī)院還不怎么規(guī)范。
隱忍才是唯一的出路，任何行動都會使局勢進一步惡化。
剛才穿白大褂醫(yī)生們一出現(xiàn)，李悅就高度配合，一句話不問，乖乖上車，目光不與任何人接觸。
唉，人生經(jīng)歷總無常，你又何必介懷心上？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杜晨干的。
這丫頭做事太絕了。
會診室很寬敞，約有50平米，窗外能看見高大的梧桐樹、剛修剪過的草地、悠閑散步的病人。桌子非常長，5位醫(yī)生坐在另一頭，拿著鋼筆，攤開病歷本，興致勃勃地觀察他。
“姓名？”問話的女醫(yī)生很年輕，戴塑料框眼鏡，似乎是八十年代培養(yǎng)的第一批精神科大夫。
“李悅?！?p> “年齡？”
“差1個月滿18歲?！?p> “家庭住址？”
李悅身處逆境，但頭腦仍然清晰，馬上反應(yīng)過來，說：“同德學院南苑4棟1單元101室?！?p> 女醫(yī)生點點頭，又問：“你英語很好？”
“不好。我讀高中，只會一點英語。”
“你要去美國？”
“沒有。從沒想過?！崩類偤芾潇o。
“為什么毆打你的母親？”
吃鐵絲拉笊籬，太能編了。
李悅想，有朝一日能出去，必須要狠抽杜晨一頓。他強壓悲憤，平靜道：“我沒打過我的母親，沒打過任何人?！?p> 大夫們低聲討論。女醫(yī)生又問：“你母親反對你去美國？”
“我沒想出國?！?p> “聊聊你的媽媽。她是個什么樣的人？”
“善良、單純、堅強。”
醫(yī)生沉默了一會，又問：“你會彈鋼琴？”
“不會?！?p> “你是個作家？”
“不是?！?p> “你都發(fā)表過哪些作品？”
“沒有?！?p> 正聊著，杜文衡猛沖進來，累得滿頭大汗，喘著粗氣，眼鏡片反射著亮光，身后跟著兩個男護工。
“你們聽我解釋，這是個誤會。我的小女兒16歲，故意陷害他，冒充他的媽媽，你們都被她騙了！你們怎么辦事的？為什么不事先調(diào)查清楚？放開我，放開我！我要告你們！”
為首的老醫(yī)生看了他一眼。
杜文衡滔滔不絕：“李悅，我來接你出去。讓我來證明你的清白。大夫，他是這一代年輕人中最杰出的頭腦，他會用英語寫小說！他是鋼琴大師！他要給學院蓋圖書館，建計算機中心……”
“抓起來。”
“我是同德學院的教授！我是杜文衡！我是青年導師，《華夏青年報》發(fā)表了我的文章！給報社打電話！給學院打電話核實！”杜文衡聲嘶力竭地叫喊，咆哮聲在樓道里回蕩。
李悅看傻了。
杜晨布置得很周密。她提前說，李悅的社會關(guān)系復(fù)雜，他的朋友精神都有問題，會千方百計救他，最好無差別攻擊。
結(jié)果，她爹先進去了。
女醫(yī)生皺眉問：“他是教授？”
“不清楚。我不認識他?！?p> 大夫們認為李悅的癥狀很輕，可以先觀察一段時間。李悅簽了字，住進了一間病房，換好了病號服。
“你的物品要登記，由醫(yī)院保管?！迸t(yī)生道。
“麻煩您了?！崩類偺统鲆淮€匙，100多元現(xiàn)金，安詳?shù)卣f，“大夫，我能不能打個電話？跟家里說一聲。”
“只能打一個。”
這是唯一的求生機會。
杜雨家的電話不能打，他不知道湯生的電話號碼。自己家沒有電話，趙曉銘他們?nèi)宋⒀暂p，詹姆斯又語言不通。
李悅想了半天，選中了馬未都、徐星。
他們社會經(jīng)驗豐富，應(yīng)該能救自己。
馬老師不在家。他又給徐老師撥號，電話響了幾聲，徐星的聲音響起：“哪位？”
“徐大哥，我是李悅。你來一趟安定醫(yī)院……”
“什么？”
李悅說了半天。徐星很仗義，答應(yīng)馬上過來。李悅放下電話，猶豫了幾秒，說：“請問大夫，那個中年人去哪兒了？”
“你認識他？”
“他倒不像壞人?！崩類傁?，杜文衡恐怕要倒霉了。
“你先休息?！?p> “謝謝您?！?p> 安定醫(yī)院的住院樓分男女，這間病房寬敞明亮，有10多個床位，住了一半人。李悅和大家打了招呼，蜷縮在墻角。
獨自等待，默默承受。
徐星的家在同德學院邊上。他騎著自行車，晃悠著進了安定醫(yī)院，沒說兩句話，也換好病號服，交出隨身物品，走進了病房。
“你們不管晚飯？”徐星怒道。
李悅嚇了一跳，忙跳下病床，關(guān)切地問：“大哥，怎么回事？”
“一言難盡。我跟他們說，我是個作家，小說叫《無主題變奏》……”
“好吧?！?p> “這都不叫事。我打電話叫人。”
李悅忙道：“一定要直系親屬。你給你媳婦打電話，帶上結(jié)婚證。”
“放心?！?p> 徐星打完電話，過了30分鐘，病房的門又開了。門外有人說：“你們憑什么抓我？作家就不是人嗎？我跟你們沒完。”
一個小伙子穿著病號服，抱著床單、毛巾被，站在門口張望。他個子不高，很瘦，長得眉清目秀。李悅一眼就認出來了。
“王朔？”
“你是？徐星，你怎么進這來了？”王老師說。他處變不驚，顧盼自雄。
徐星解釋道：“我們家沒安電話，只能給他打。”
王朔老師27歲，去年在《當代》雜志發(fā)表了中篇《空中小姐》，一舉成名。隨后，他陸續(xù)發(fā)表了《橡皮人》、《頑主》等作品，影響深遠。
進入九十年代，王朔策劃了影視劇《渴望》、《編輯部的故事》等等。他的《動物兇猛》被姜文改編，拍成了《陽光燦爛的日子》。
王朔一開始被當作言情小說家，不太受重視。很多年后，人們才逐漸明白了他的價值。
李悅跟他握了手，道：“王老師，您請坐?！?p> “這有什么？我打個電話，他們馬上把咱們放出來。”王朔認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