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20%的喜歡
李悅想,安定醫(yī)院就像個無底洞,來一個抓一個,多少作家也填不滿。他為華夏的文學(xué)事業(yè)擔(dān)心,皺眉道:“要不算了吧?”
“憑什么???我還就不信了,電話我非打不可。”
“你打直系親屬?!崩類傉f了三遍。
透過窗簾的縫隙,能看見天空正在變暗,黑暗緩緩降臨,大地籠罩在金色的光芒中。一位病人坐了起來,低聲道:“兄弟們,要打電話就趕緊打。這里晚上9點熄燈,晚了就打不了了。”
“好好,明白?!蓖跛愤B忙點頭。
“謝謝大哥。”
“哎,諸位都是文壇的后起之秀,甭客氣?!辈∪苏f。他長得挺帥,看樣子不到40歲。
“前輩您好?!?p> 王朔打完電話,回到病床坐著。李悅發(fā)現(xiàn),王朔其實是個很內(nèi)向的人,話很少,來到陌生的環(huán)境,有強(qiáng)烈的不安全感。
在后世,王朔出了新書《我的千歲寒》,為了宣傳小說,幾乎震動了整個華夏。打開各大報紙的頭版,天天都是他。
沒想到他年輕時這么老實。
徐星比他大2、3歲,要成熟得多,問他:“王老師,最近寫什么呢?”
“別提了……”
過了40多分鐘,又進(jìn)來一個穿病號服的。他身材瘦高,戴一副眼鏡,長得很帥,脖子輕輕轉(zhuǎn)動,視線掃過整間病房。
李悅又震驚了。
“阿城?”
阿城老師是八十年代最特別的作家。去年,他發(fā)表了小說《棋王》,驚艷了整個中文作家圈子。人們驚奇地發(fā)現(xiàn),竟然看不出阿城的路數(shù)。他仙風(fēng)道骨,像是憑空冒出來的。
在所有作家中,阿城的語言恐怕是最講究的,而且是最純正的中文口語,比汪曾祺老先生的還好。
阿城人稱阿老,還是個博物學(xué)家,知識結(jié)構(gòu)很古怪,研究過洛書河圖。后來,他不怎么寫小說了,但寫過很多劇本,比如電影《吳清源》。
不過,阿城這模樣,確實不太正常。
李悅感覺快哭了,自我介紹了一遍,問:“阿城老師,您也說自己是作家?”
“沒有啊。我一句話沒說,他們就讓我進(jìn)來了?!卑⒊抢蠋?6歲,茫然道,“他們說能打電話。我再打個電話?”
李悅忙道:“不必了。京城作家折損過半,咱們要有大局觀,為華夏小說保留一點火種……”
王朔怒道:“咱們就在這呆一輩子?”
“那又怎么樣!”李悅吼了一句,忙平復(fù)了一下心情,“阿城老師有文化,你來都來了,講講精神病院的歷史?讓我們漲點見識?!?p> “沒研究過。”
“好吧,我聊兩句,你們湊合聽。”李悅開始講??碌摹动偘d與文明》,滔滔不絕,全病房的人都來聽課。
半夜3點半,大家終于出來了。
杜文衡一去不返,杳無音訊,衛(wèi)淑蘭有點著急,跑了兩趟安定醫(yī)院,也差點被抓起來。她叫了同德學(xué)院的20多位老師,折騰到半夜,總算說清楚了。
損失慘重。
杜文衡的脾氣暴躁,挨了一針,還在昏睡中,被老師們抬回了家。衛(wèi)淑蘭、杜雨都嚇壞了,也跟著回去。
杜晨沒心沒肺,還在看熱鬧。
徐星、王朔、阿城、李悅站在醫(yī)院門口,回頭望了一眼黑暗中聳立的門診樓,說不清什么感覺。
李悅苦笑道:“這事怨我,我請大家吃飯?!?p> “我請……”
“咱們吃早點得了?!?p> “好吧。”
杜晨憋住笑,上前道:“李悅,你知道我的厲害了吧!”
4個人毫無反應(yīng),繼續(xù)往前走。李悅感慨道:“咱們既然在安定醫(yī)院聚會,就叫’安定雅集‘好了。”
“哥哥,你生氣了嗎?我只是開個玩笑?!倍懦堪櫰鹆嗣迹八麄兪钦l?新交的朋友嗎,我都沒見過……”
“安定雅集,不錯!”
作家們走得很快。
杜晨有點疑惑,忙追了上去,抓住李悅的手臂,問:“不認(rèn)識我了?我跟你鬧著玩的。干嘛不理我啊?哥哥,我也餓了,好想吃包子……”
“李悅,你去不去?”徐星回頭道。
“當(dāng)然?!?p> 李悅的手臂輕輕抽離,杜晨的小手空了。她慌忙去抓,但什么也沒抓到。她站在空蕩蕩的街道中心,李悅的背影漸漸模糊,變成了一個小黑點。
為什么不理我?
杜晨委屈萬分,呆呆地站著不動,巨大的難過像海嘯侵襲,覆蓋了整個世界,心臟一陣陣緊縮的疼。她喘不過氣,洶涌的淚水無聲地漫過眼睛。
不要我了……
過了很久,天空早就亮了。杜晨像一只受傷的小貓,低著頭,慢慢挪動步子,往家的方向走。
沒想到,她在樓門口又看見了李悅。杜晨蹦得老高,忙跑了過去,艱難地笑了起來。
“哥哥!我再也不胡鬧了!你打我一頓……”
李悅騎車走了。
杜晨呆了幾秒,忙追著自行車瘋跑,拼盡了全力。她腳下一絆,整個人飛了出去。她慌忙爬起來,手上都是血,卻沒有一點疼痛的感覺。
李悅不見了。
杜晨茫然地回到家,熟悉的房子像一個虛幻的夢境。她走到杜雨的房間,忽然全身發(fā)軟,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姐,他為什么不理我?”
杜雨穿著長袖運動服,抱膝坐著,抬頭說:“他當(dāng)然不理你。換了是我,我也不會理你。因為你越過了底線。他剛才來咱們家,要了簽名?!?p> “……簽名?”
“一份書面證明。爸媽,你的監(jiān)護(hù)人,他讓爸媽簽字,證明他從沒有傷害過你?!?p> 杜晨的臉蒼白得嚇人,疑惑地問:“為什么?”
杜雨很心疼妹妹,道:“你還不明白?既然你能把他送進(jìn)精神病院,你就能把他送進(jìn)監(jiān)獄,甚至是一切絕境。在李悅眼里,你非常危險,他要保護(hù)自己。”
“不會的!姐,我永遠(yuǎn)……”
“在任何理性的人看來,你都是極端危險的,因為你的行為不可預(yù)測,什么都干得出來。你想想,你搬弄是非,讓英語角的羅宏進(jìn)5個人打他。他們沒輕沒重,出了事怎么辦?就算這樣,李悅也沒說過你一句,對不對?他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了?!?p> “我喜歡他?!?p> 杜雨搖頭道:“你只有20%的喜歡,剩下的80%是仇恨。”
“姐,因為有你在,我才強(qiáng)迫自己恨他,討厭他的……”
“跟我沒有關(guān)系。你沒明白,你的性格里有一種可怕的破壞性。唉,等你大學(xué)畢業(yè)再說吧。”
“姐,我難受……”